之首,骁勇之名绝非虚传。
慨叹之后片刻,紫袍将领向身后一名传信骑兵挥了挥手,下达了发动第二波骑兵攻击的指令。
紧接着,夜色之下,一道冲击势头更为凶猛的密集黑线,集中力量再次向风字营驻地发动攻击,此次的马踏与人声喊杀交织一体,足以震天。
魏风领着众将士抵住了第一波冲击,满身血污,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根本来不及片刻歇息,视线之内便出现了持戈冲入的第二波骑兵,随安世王拼杀多年,再如何凶狠残暴的敌人,魏风也从不惧怕,但此时此刻,他不断放大
的瞳孔内,抑制不住地出现了一丝惊恐的色彩,只因纠缠拼杀之间,他所观察到的此次来袭的敌军,所穿戴甲胄及所行战法竟然是十分熟悉,但皆与交手多年的西厥七部敌人并不相同。
来敌并非西厥,骑军行军阵法竟然如此熟悉!
魏风的心中,一种难以控制的猜想瞬间涌入思绪,甚至动摇了他迎敌多年,未曾有过片刻犹豫的战心。
直至,魏风远远地看到了,这一波来袭骑兵的后方,数面高耸竖立,迎风飘动的战旗上,赫然绣有苍北的军号。
对方竟然是苍北军,是与安世军共同效命懿武朝廷,当今天下唯一可与安世军声威比肩,本应该驻守北境的苍北军!
但局势凶险程度,已经容不得魏风仔细考虑,等待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除了拼命,剩下的还是拼命!
铁蹄冲击下,风字营战士亡魂不断增加,杀得双眼通红的萧引,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头一次经历战争便遭遇如此凶险战局,只是少年的他在视觉与心理层面,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纷乱局面下,除了四溅的血迹残缺的四肢尸体与源源不断的敌骑,萧引已经看不到任何其他自己关心的事物,包括兄长与李三田究竟身在何处,是否已经战死,他根本无从可知,整个世界只剩下持续浓厚的血腥味,而自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萧引不知道,也不敢想。
迷离之间,萧引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不远处的那面,在自己心中曾是代表信仰的安世军旗,此时此刻,军旗之下,血色四溢,数道飞箭嵌入了旗杆之内,那面在萧引的心中,似乎应该永远屹立不倒的军旗,竟然开始摇摇欲坠。
不,军旗不能倒!安世军不能倒!
少年萧引的心底,突然响起了一声呐喊,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开始撒腿狂奔,朝着那面顷刻间便要坠落的军旗,发了疯一样地飞奔过去。
十步,九步,五步,三步
萧引不断缩短着与军旗之间的距离,直至他纵身一跃,一把接住了与坠落结局咫尺之间的安世军旗。
暗红色的旗帜,被萧引接住,他没有多想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双手高举过头,手中的军旗再次傲立于天地,旗帜迎着血腥味的夜风,舒展飘扬。
魏风与风字营的将士不由得向那少年散发的光芒投睛,各不相同的灵魂,相同的,是骨髓里流淌着的热血翻滚。
看似万丈军魂闪耀之下,死神根本不想放过这个年轻的生命。
不远处,一名手执弓箭的苍北军骑兵,搭上两根羽箭上弓,直指那名高举安世军旗的少年。
倏——
飞去的羽箭,毫无感情地撕裂着阻碍前行的空气,目标便是萧引的身躯要害处。
萧引来不及避让,也没想过避让,今日战局,对安世军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可能有生路的死局!
但就在萧引闭上双眼,准备迎死的霎那间,一具熟悉的躯体拼尽了力气,以飞跃的姿态冲向了萧引。
萧老二扑向了萧引,两人的身形歪倒,萧引被兄长猛力撞开,但那两只羽箭,瞬间穿透了萧老二的左右两只膝盖,血肉飞溅。
在萧引倒地的瞬间,因为冲击力过猛,头颅坠地,一阵强烈的眩晕之下,少年陷入了昏迷。
安世军旗的旗杆,也迎着这波冲击终于断裂,一分为二,坠落在地。
此刻,陇西的夜,血色透天。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少年眼前的光热,逐渐浓烈,直到那道炽烈的朝阳金芒避无可避,他终于睁开了眼眸。
天空中此时的金黄灿烂,与少年昏迷前记忆中停留的血魅黑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心绪与回忆。
还没等少年完整组合好碎片的记忆,一声传自不远处的厉喝,彻底让他的神志清醒起来。
报将军,已完成战场盘点,叛军风字营八千人,已尽数伏诛!
高高在上的紫袍将领,骑着那匹体型尤其健硕的红鬃坐骑,面对眼前的伏尸如山,双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悲戚,但转瞬间,悲戚消散,转而恢复着决绝的冷漠。
他调转马头,看向身后刚刚经历了一夜血战的战士们,疲惫的虚弱与胜利的喜悦彼此交织,充斥在战场上空的每一寸空气之内。
叛军安世军外通西厥,祸国殃民,有赖我苍北将士众志成城,诛除奸邪,消灭叛敌,保我中境,保我懿武!
将军的激昂发言,振聋发聩,每一名士兵疲惫的脸上,不禁浮现着丝丝笑意。
将士中一名中级军官,迎着这波声势,猛地扬臂高呼一声——
苍北军万岁!
一声呼喝犹如火星燃着引信,燎原之势刹那而成。
苍北军万岁!苍北军万岁!
阵阵雷呼在少年的耳边炸裂,苍北军的血脉喷张,换来的,是少年的痛彻筋骨。
叛军,叛军!
安世军通敌叛乱,所以换来了这场彻夜的屠杀。
意识刚刚恢复清醒,萧引便
迎来了这足以摧毁自己精神支柱的噩耗,他眼前的天地,开始猛烈地旋转起来,变得迷茫而模糊,少年也渐渐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阵浩大的声势雷动,终于停息,那涌动的将士人潮,也随着统帅的一声喝令,重组队形,朝着撤离的方向,有组织地离开了这片胜利的土地。
待苍北军的撤离完成,战场之上,只剩下了万千安世军的战魂在天地之间零散飘荡,苍凉而悲寂。
不知日夜更替了多少轮回,少年的这一次昏迷,噩梦连连,他的额间渗着层层冷汗,被某个恐怖的梦境画面刺激着彻底惊醒后,萧引的嘴巴张大,深深地喘着粗气,眼前的天,颜色再次恢复了黑。
待萧引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他开始将目光看向周围,映入眼中的,就如同儿时听过的说书先生嘴中描绘的无间地狱,血腥漫天之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遍地飘洒的血液早已干涸,在陇西的秋冷中,再热的血,很快便能凝结。
萧引本能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刚一发力,便只觉身上压着重力,他仔细一看,身上竟是压着一具朝下伏躺的尸体,尸体的脸庞早已僵冷如冰,背上插着一柄尖刀,穿透了他的胸膛,胸前甚至隐隐露出了刀尖口,可见贯穿力度之大,而萧引的甲胄上早就染满了尸体的血迹,只是已经干冷不再流淌。
萧引用力将那尸体身躯搬开,自己才能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再认真观察那副面容,似曾相识,想必也是曾经打过照面的同营战友。
再次环视四周,不远处,一具被长矛贯穿胸膛,被钉在了营帐之上的尸体引起了萧引的注意。
尸体的脚下,两柄铁锤落在地面,那是风字营的主将,魏风。
萧引禁不住地心头一颤,不知是冷是热的泪珠,早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重新恢复行动自由的萧引,双手抱头伏在地面,开始痛哭起来。
哭了不知有多久,萧引的思绪中突然被一个身影刺痛,他猛地惊醒起来,开始发疯一般在自己的身畔周围搜寻着什么。
他不断地用双手翻转着遍地的尸体,一个个地认真辨认。
无论是死是活,萧引都要找到那个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拼尽气力,在死人堆中不断搜寻,哪怕身体已经处于虚弱疲惫的极限,哪怕自己要走到力竭身死的一步,也在所不惜。
但苦寻之下,尸丛中甚至出现了同乡李三田,却始终没有出现那张熟悉的脸。
萧引的气力几近用尽,他瘫坐在地,一脸茫然悲绝,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待濒临绝望之际,萧引的身后隐然传来了细微声响。
一座尸堆山的缝隙之内,竟然传来丝丝微弱的呻吟,发出呻吟之人在痛苦而竭力地翻挪着,试图将压在身上的尸躯搬开,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那人的一双膝盖,被利箭穿透,血肉翻转白骨外露,是触目惊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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