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真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鬼面罩上两个窟窿内隐隐透现的目光，他自认为掩藏多年极为隐秘的那件事，在鬼面黑袍人的嘴中如数吐出，听起来依然如此刺耳。

鬼面之下，黑袍人目睹着令狐真的惊慌失措，似乎发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声，他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令狐真的肩膀，然后直起了身子，围着令狐真继续缓慢地踱步向前，以青石长椅为中心，绕着圈子。

与此同时，述说继续。

当年令狐门阀人才鼎盛，上代宗首令狐盛膝下嫡子六人，个个都是文韬武略资采非凡，门中唯独出了一个天生残疾丑陋的庶子，成为了令狐盛的心头之患，而一众兄弟亲族，更是以此子为耻，自幼便是恶语相向，拳脚相加，令狐盛对此更是漠视不管。此子自幼丧母，从此在家族中饱受凌辱，遍尝人间无情。

令狐真藏于内心的回忆被逐渐勾起，痛苦与耻辱交织，神经不由得开始紧绷，身子也渐渐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只有此子的奶娘，一生护佑此子，在冰冷的人世间，硬生生地抢下了片刻暖光，让此子不至于心冷至死，此子长大**后，靠着奶娘以姿色服侍门中管家，讨来了一份通行西域，负责门中货物贸易的差事。本以为能靠自己的努力工作，重新获得门中亲族的认可，但直到那年，他远赴在外，奶娘却被得罪过的门中亲族以偷盗为罪，施加酷刑加身至死，他内心仅存的希望与良知，也彻底破灭。

黑袍人的声色依旧平静，令狐真的情绪已濒临崩溃。

于是，此子重堕黑暗，此生只为复仇而活，在蛆虫满佈的角落中隐忍多年，直到一个机会降临。

黑袍人停下了脚步，恰好再次回到了令狐真的身前，他再次注视着眼前这个神色间充满悲愤的男人。

当今皇帝亲政的第二年，决定对西厥御驾亲征，安世王萧重率安世军随驾而行，朝廷精锐之师尽出，在落寒原，遭遇早就获得朝廷行军机密的西厥大军埋伏，十万王师全军覆没。而安世王萧重率领安世军拼死突围救出皇帝，却在朔州城外的铁林峰道，被朝廷大军以通敌之名围合绞杀，八万军魂就地埋葬。而朔州城因安世军溃败，城防再无，西厥大军趁机扫荡，满城被屠。

字字铿锵，对令狐真的内心发起痛击，也同时触动着屏风后关萧与司青挽的心弦，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们各自有意掩埋那段记忆的尘封白布。

黑袍人再次走近令狐真，与他的距离不过咫尺，目中寒意再起。

但是，安世军的通敌之名，究竟为谁而担，令狐宗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最后的那句话，一字一顿，冷酷而意味深长。

关萧与司青挽的心跳开始加速，当年的惨况，历历在目。

令狐真紧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鬼面人，眼珠内血丝充斥，浑身颤抖，沙哑着声音发问道：你你究竟究竟是谁！？

鬼面人缓缓低下了头，声声冷笑再起。

你——

单独的字眼，尾音拖得极长。

没有资格知道。

片刻后，回话续上，同时鬼面人猛地抬起了头颅，令狐真清晰地从那两个透着眼光的窟窿之中，感知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意。

与此同时，鬼面人的左掌挥动而起，一种无形的气劲瞬时被掀了起来，如同在令狐真的右肩上，形成一道落下的铡刀，阵阵脆响连接而起，令狐真的右臂看似完整，但内里的筋骨已应声段段碎裂，锥心的疼痛，猛烈地刺激着令狐真的神经，他扬起了头颅，朝座背猛地靠去，嘴中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怪异的痛苦呻吟。

令狐真的双眼血丝依旧，甚至眼眶外已渗出了泪水。

鬼面人看着令狐真痛苦而扭曲的面部表情，顿觉内心产生了一阵快意。

这是你迟来的报应，虽然迟到，但你终究得受着。

鬼面人冷声再起。

令狐真经受了一阵彻骨之痛，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清醒，他微张着嘴巴，痴痴地再次看向了鬼面人，嘴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可怜乞求：饶了饶了我别别杀我我我什么什么都可可以给你

鬼面人肆意地享受着，来自曾经高高在上，可轻易主宰生死的恶魔的卑微求饶，他闭上了双眼，长长地吸入了一口气后，再道：很好，很好。恰好我要的，你能给。你给了，就可以不死。

令狐真像是溺水者绝望之际，突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忍着剧痛问道：是是什么只要你要，我我一定一定给你

鬼面人森然应道：我要的，是那把钥匙。

令狐真痛苦之中，仍然猛地一惊，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只能剧烈颤动着，伸出了还完好无损的左手，从怀中衣襟内摸索一番，抽出了一枚形状类似于铁制钥匙的物件，朝鬼面人伸手递去。

我我给给你

令狐真颤声道。

鬼面人从令狐真的手中，接过了那把铁制的金属钥匙，欣然笑道：如此重要之物，令狐宗首果然还是随身携带。

别别杀我。

令狐真仍然在乞求。

鬼面人将钥匙纳入了袖口内，不屑地瞥了一眼令狐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向前走出了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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