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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第1页/共2页)

仲冬下澣,金牌山。沈家大宅门前石岩缝里,两树映山红,今日全开了,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申时三刻,沈宗相之妻张曼娘站在石岩前,望向山下的石路,心里暗想:“相公出门,明日就一月了。不知先父之事,办妥了没有?”

“曼儿,快些回屋。风起了,别寒着了。”祖母王青娘推开宅门,喊着。

夕阳西下,张曼娘眼望山路,依依不舍退回屋里。

“奶奶,那两树红花,今日全开了。”张曼娘说道。

“晓得,晓得。今年也怪,都立冬了,还开花。”王青娘一脸不解地说。

立冬刚过,连日大晴,白天山上暖如晚春,向阳坡面的映山红竞相开放。早晚却极寒,寒风一来,吹得脸颊作疼。几场暮雨撒过,山沟里结起了冰棱,越结越长。

宗相离家半月之始,每日申时,她与婆婆,都往石岩前候着,直到天黑。

她要亲眼看着她的相公回家。

她与宗相,初识于萍城的鳌洲书院。那还是先皇乾隆五十六年秋月,大哥约了人,拿着时文(科举时代的八股文),去书院找夫子评点。她跟着进去,见大哥进院去找先生,便独自来到冠山阁深院,名“观水”。记得那日秋日初芙,绿意红情,美不胜收。

“学子若至此,见一叶一文心,一花一诗味,于此中寻活泼,就如许问源头,真是顺导性情之佳地。”她想。

她待要抬步而进,耳边传来诵读之声。“大贤,借鸡鸣以醒世。其起者,若感而通焉。夫起者,不一人,而鸡鸣而起者,非因无因也,故孟子首揭之……”

一个学子,从院中踱步而出。声音清朗,旁若无人。

她连忙侧身躲过。

学子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接着又高声诵读道:

“是则光阴皆为我用,而披衣起舞,偏有时乎?……吾安得鸡鸣而起者之,共此心也。”

她看学子身形颀长,容貌俊朗,温润可亲。一时,竟有些心动。

“宗相,你怎的还不来?吴宗师都快发火了。”她大哥张静轩匆匆而出,对着学子喊道。

吴宗师,讳襄邻,他大哥书院的授业恩师,学问精深,尤善策论、诗词。

“来了,来了。”眼前学子纵身飞跑,几步到了讲堂门口,瞬间不见人影。

“小妹,你怎么啦?怎不进院?”张静轩见小妹呆立一旁,问道。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说道,“走吧,大哥,小妹陪你去看芙蓉。”

就那一回,她记住了学子的名字,宗相。

后来,听大哥说,宗相姓沈,来自萍东雪竹垇,她那天听过的那篇《孟子曰:鸡鸣而起》时文,是宗相的窗课(习作)。吴宗师看后,大赞,提笔评点曰:黏定“鸡鸣”二字,烘染紧切。无意不搜,令天下起者,不得不于兹陡耸精神。

后来,他大哥告诉她,宗相的《孟子曰:鸡鸣而起》被收入书院课艺(习作八股文范本),供学子研读。

再后来……再后来……宗相就成了她的夫君、她的相公。

“娘——娘——爹爹,爹爹回来了。”门外,传来儿子传学的喊声。

大门被推开,王青娘、张曼娘看到抱着传学的宗相,均是心里一颤。

“奶奶,不孝孙儿回来了。父亲——父亲他——”宗相放下儿子,两眼一红,双膝跪向母祖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青娘一把抱住宗相,两眼垂泪。

“相公。”张曼娘两眼通红,看到宗相回来,也是激动不已。

很快,宗高、宗灏、宗魁先后推门进来。

宗相从包裹中取出父亲的灵牌,恭恭敬敬供于堂前。宗高点起三支香,兄弟几人跪地叩头。

“相儿,相儿回来了。”祖父兼三在宗琦搀扶下,也走进大厅。

“爷爷,孙儿无能,孙儿不孝,没能带回父亲——”宗相双膝跪地,嚎啕大哭。独自在外,奔波一个多月,受尽种种委屈,他都默默承受,此时见到祖父,再也忍不住落泪。

“好孙儿——好孙儿——难为你了。”沈兼三唏嘘不已。

半月前,他们收到宗相信函,知已查明事实,凶犯巫良羁押县衙,暂未伏法,无不愤慨。又知廷贵已葬于粤省长江横山甲,王青娘更是哀伤和无奈。

此刻,看到宗相平安归来,众人皆是稍稍安心。

宗相先把凶犯羁押一事,细细说了一遍。得知案卷已呈省垣,需呈刑部核查无误后,凶犯方能伏法。众人听后,默然不语。

宗相又把得族叔沈开祥、宗亲沈瑞辉相助,葬父于长江横山甲之事,徐徐说出。众人对沈开祥、沈瑞辉两人,顿生敬佩之情。

宗相又提到高若无,那个真正的堪舆仙师,一手寻龙点穴之术,神奇无比。

沈兼三听到棺木落葬之时,天降小雨,与高仙师预言相符,也是惊叹不已,说道:

“得此吉穴,也是天见我沈家遭逢大劫,所作的补偿吧。”

世间没有绝对的苦难,也没有绝对的幸运,沈宗相心里暗想。

翌日一早,沈宗相甫一起床,便见廷岳、廷华、廷梅、廷彩、廷标五位叔父从门外走进屋来。

“宗相回来了。”廷岳推门就喊。

“诸位叔父——”宗相见到五人,鼻中又是一阵发酸。

五人进到大厅,见到大哥廷贵灵牌,摆在堂前上席,便上前齐齐鞠了一躬。

宗相待诸位叔父坐下后,将他在大庾县衙见官、粤省长江横山甲葬父两事说了一遍。众人听了,伤感万分,久久不语。

“大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人死不能复生,你等当节哀顺变。”良久,六叔廷标出言安慰宗高几个侄儿道。

“宗相,大庾之事,你处理得甚为妥当。大哥有你这般麒麟儿,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二叔廷岳说道。

宗相又把大庾祖产重新佃租一事,告诉了诸位叔父。

“宗高、宗灏、宗相、宗魁、宗琦,大哥命陨大庾,由祖产租佃而起,如今此事已毕,你兄弟几人,对此有何计议?”三叔廷华问道。

“叔父,祖产乃祖宗心血,当世代守之。”宗相道。

“嗯。”廷岳赞道。

“诸位贤侄,今日你叔父几人前来,另有一事相商。”四叔廷梅看着宗高兄弟几人,说道。

“立冬已过,小雪即近,转眼便到腊月。下年契约,你等兄弟议过否?”廷岳接下廷梅的话头,说道。

往年年前,大哥与他们兄弟预先议妥,而后再与钱掌柜签订合约。如今,大哥弃尘而去,他们自然要操心此事,几个侄儿,也不能看着不管。

“叔父,此事——此事——相弟昨晚才回,我们几个暂未议过。”宗高道。

“莫管事那日上山,提出与我们议签长契,你等意下如何?”廷岳道。

“长契?”宗相扭过头,眼光自下而上注视大哥宗高。

“嗯。那日我与二叔前往宣风,莫云就与我们议过此事。后来他又来家,催促我们与他速签长契。”宗高解释道。

“诸位叔父,你们意下如何?年前商签,还是年后再议?”宗相眼望廷岳几人道。

“我们尚未决定。大哥不在,山上诸般事情,还是一同商议,共进共退的好。”廷岳说道。

“既是莫云找过多次,想来这事,他比我们更急,侄儿建议静观其变。说不定,等上几日,莫云还会再来。”宗相道。

“莫云如此着急,定是杭城有事发生,年后一探究竟才好。”宗相心想。

“好,就依宗儿所说,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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