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令一个丫鬟赶紧去取人参熬汤。
王老大夫走后,屋里就只剩下三个华家人了。
周围安静了片刻,确定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华大夫人才对着父子俩道:“来得及,明天就去路家下聘。”
“好。”华大老爷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太好了。”
华大夫人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等成了亲,熙哥儿在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孤苦一人。”
“你且宽心,路家三姑娘与熙哥儿八字相合,合该是他的媳妇,熙哥儿借了她的福气,下辈子定会康健顺利,一世平安的。”华大老爷柔声安抚着妻子。
“是啊,娘。”华二公子华照轻轻地抚了抚母亲的背,俊雅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狠厉,“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路家下聘呢,您别哭坏了身子。”
华照无声地与华大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父子俩的眼眸中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这桩阴亲一旦成了,不但旺华熙,而且还旺他华家三代昌盛。
这桩亲事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
华大夫人勉强笑了笑,疲惫地提醒道:“照哥儿,你明天去下聘时,注意一些……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昨天下小定时,路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幸好姑奶奶帮着说和、周旋,亲事总算是定下了。”
“等明天下了聘,一切就都好了。”华大老爷捋着胡须道,“我们家也没亏待路家。”
“嗯。”华大夫人点了点头,眼圈更红了。
他们家也是厚道了,哪怕路芩死了,也会把人娶进门的,让她当嫡妻元配,入他们路家的祖坟、祠堂,享子孙香火,也没亏待了路芩。
而且,路家那边也得了好,神机营百户的空缺可是费了他们家不少力气。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焦急的女声忽然自门帘外传来,紧接着,门帘被人打起,丫鬟匆匆地跑了进来,花容失色地禀道:“大老爷,大夫人,大少爷他……他烧得更厉害了,不仅四肢抽搐,眼睛还……还流血!”
听到这里,华大老爷夫妇再也坐不下去了,霍地起了身,匆匆地穿过门帘,进了内室。
这一夜的华家灯火彻夜通明,直到黎明的鸡鸣声响起,灯依然没有熄灭。
微弱的灯火轻轻地笼在榻上的青年公子身上,那青年脸色蜡黄,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双眸紧闭,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丫鬟艰难地给昏迷不醒的华熙灌了一碗参汤,病弱的青年气弱游丝,皮肤暗沉,周身散发着一种濒死的气息。
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华大夫人握着长子枯瘦如柴的手,柔声道:“熙哥儿,你再多撑一会儿,就快了。娘不会让你孤独一人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姑母也来了,今天我和你弟弟就代你去下聘。”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眶又浮现了泪光,眼神异常的明亮。
华大夫人给长子掖了掖被角,又去梳洗了一番,等到了算好的吉时,就从吹吹打打地从华府出发了。
足足六十四抬沉甸甸的聘礼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热热闹闹。
等华家下聘礼的车队抵达京城的常安伯府时,还不到正午。
这是伯府的大喜事,自是开了正门相迎。
府内各处都挂起了一盏盏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路二老爷、路二夫人以及路似三人在外院正厅招待华家人。
路二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窝处的阴影更深,歉然地对华家人道:“失礼了,芩姐儿还病着,不能出来待客。”
夜里女儿的病情忽然恶化,烧得更厉害了,四肢抽搐,甚至于还两眼流血,把路二夫人吓得不轻。
半夜,她又特意请了回春堂的大夫上门,可大夫说,路芩只是风寒,其它症状应该是高烧导致,让她们用烈酒给路芩擦拭身体降温。
然而,折腾了一夜,女儿的烧一点没退,路二夫人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女儿的榻边。
“不妨事的。”华大夫人露出体谅的微笑,温和地说道,“听闻芩姐儿病了,我这趟特意带了支三百年的老参来。”
她抬手做了个手势,随行的管事嬷嬷就把一个红漆木匣子端了过来,呈给了路而夫人。
华大夫人安慰道:“亲家莫急,这种天气是容易着凉,令嫒年纪轻,底子好,再养上三五天自然就好了。”
对方这番话听得路二夫人心里熨帖极了。
尤其这三百年的老参可遇而不求,华家人竟然舍得送出来,也真是有心了。
本来路二夫人隐约也觉得女儿这次病的时机实在是太凑巧,因为顾燕飞说的那些话,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现在见华大夫人如此这般,那种怀疑与不安自然也就淡去了。
华二公子华照体贴地说道:“路二夫人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两家都不是外人。”
路二夫人不由望向了坐于华大夫人身边的红衣青年。
青年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大红直裰,相貌俊雅斯文,唇角含着一抹浅笑,形容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亦或者不快。
路二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觉得女婿真是哪哪都好,笑容深了三分,“是是是,你我两家以后就不是外人了。”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后,华大夫人就令管事嬷嬷奉上了婚书与礼书。
入手的礼书厚厚一叠,路二夫人拿在手里粗粗地浏览了一下,对华家更满意了。
聘礼的丰厚代表着男方对女方的看重,她们路家也不是贪图男方聘礼的人家,聘礼都会放在女方的嫁妆里再还回华家去。
路二夫人收下了礼书,正要打开婚书,就听旁边端坐良久的路似突然就站起身来,把这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路似径直地走到了华照跟前,开口道:“这是未来妹夫吧?”
他站着,华照坐着。
路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圈椅上的华照。
路二夫人不由攥紧了手里的那本大红婚书,儿子这句话明显带着点没事找事的味道。这不是他妹婿,还会是谁?!
想到昨天儿子因为顾燕飞的挑唆跑来质问自己,路二夫人的眼神沉了几分。
“正是。”华照对着路似落落大方地微笑颔首,又拱了拱手与他见礼,“舅兄,”
“真的?”路似挑了下剑眉,玩味的语气中透着点嘲讽,锐利的目光直击向华照,似乎要穿透他虚伪的外表。
“那还有假?!”华照眉头轻蹙,不快地微微拔高了音量,心里慌了一下,但外表还是维持着镇定,告诉自己:他与长兄长得一模一样,别人不可能看得出来的。
华照的眼底深处藏着一抹阴鸷之色:这路家人实在可恨。明明婚事是他们自己答应的,如今都木已成舟,现在却又想反悔,莫不是还想求更多的好处?!
路二夫人眉睫跳了跳,生怕儿子说出不该说的话,笑着出声缓和气氛:“似哥儿,你忘了吗?上回你在白云寺也是见过华熙的。”
她一边说,一边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别再胡闹。
后面还得靠华家给他谋那个神机营百户的差事呢,而且华家是未来的亲家,他妹妹马上就要嫁到华家去,他得罪了华家,不是让他妹妹将来难做吗?!
路似撇了撇嘴,倒也没再追着华照不放,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华照:“妹婿,这个给你,这是我妹妹亲手做的。”
这是一个葫芦形的紫色荷包,荷包上绣着鸳鸯戏荷。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尤其是路二夫人,暗自庆幸儿子总算想明白了,没再跟着顾燕飞、韦娇娘她们胡闹。
路似笑容可掬地把荷包又往华照的方向递了一点。
华照盯着路似看了片刻,抬手接过了那个荷包,笑道:“劳舅兄替我谢过阿芩。”
他心里有些狐疑,有些不安,但见路似笑容亲切,暂时按下了心里的千头万绪。
他把玩着荷包,有口没心地赞了一句:“阿芩的绣工真是精细。”
“哪里哪里。”见华照收下了荷包,路二夫人如释重负,谦虚道,“她的女红也就是凑活,她要是能学到她大舅母五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舅夫人华氏被逗乐,笑着又说了一番喜庆话。
华大夫人与华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华氏就笑容满面地对路二夫人说道:“大姑奶奶,吉时已到,赶紧先签婚书吧。我可还等着大姑奶奶的谢媒礼呢。”
华氏三言两语把气氛炒得热络了起来。
很快就有婆子抬来了一张大案,一式两份的大红婚书平摊于案上,现在就只差女方的长辈签下名字,这份婚书就正式生效。
路二老爷走到案前,仔细地看了一遍婚书后,就提起狼毫笔沾了沾墨。
忽然,婚书的上方多了一颗人头。
路似俯身盯着婚书,问道:“妹夫,你是叫华熙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路似似笑非笑的目光朝华照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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