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多时的人,一张秀美面孔在昏暗烛光下艳艳若落日渲染的火霞。
他原本的衣服全都报废,毁尸灭迹一样被处理干净,现在身上穿得是蓝袍的备用衣服。康巴洛汉子身材魁梧,藏族服饰又较为肥大,裹在他身上都能当被子,衬得他格外玲珑薄弱。从领口露出一截纤细得让人担心会不会从伤疤处断裂的脖颈,肩颈线条柔和又清晰,一身皮肤柔润如凝固的雪白羊脂。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蓝袍似乎忽然明悟了什么。
天已经晚了,蓝袍吹灭酥油灯,躺在木塌上。藏族人都是把外袍披在身上和衣而眠,少年套着一身对他而言过分宽大的衣物,似乎很轻易就能把他赤条条地从散开的领口里脱取出来。
抱在怀里也确实不占位置,腰胯仅有那么一点宽,腿倒是很长,进食的时候倚在蓝袍怀里,关节松软得像一条温顺的雪蟒。
因为身上的多处骨折,他睡着的时候很久都只保持着平躺的姿势,蓝袍也还顾着他的伤,于是只伸手又摸了摸那张雪白细腻的小脸,睡颜是那么的沉静,唇瓣柔嫩,呼吸间似乎还带有淡淡的奶茶香甜。
一夜无梦,清晨时,外面无论风还是雪都停了,蓝袍把窗子打开,清凉的空气搅入稍显沉闷的屋内,无暇的雪地映着日光,屋里比点了灯还亮堂。
榻上的人嗅觉灵敏,呼吸间闻见雪气,很快就醒过来,正好能透过窗子看见外边被新日照得金光灿灿的雪山,以及一身藏袍也被照得色彩明艳的蓝袍藏人。而蓝袍转过身的时候,正看见他睁着一双浅如琉璃的眼睛,眼瞳似乎比昨夜要更加剔透了些,不再如蒙了尘的珠子,隐隐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还是看不清,但确实是有在好转。蓝袍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开始期待他真正康复后,到底会有怎样的一双眼,那双眼睛又会用怎样的目光来看自己。
藏人很欣赏这样顽强生存的生命,高原条件恶劣,容不下太柔弱的人和事。这个至今也未曾知晓姓名和身世的少年生命坚韧到明显存在异常,但蓝袍并不在乎。
因为神迹是存在的。
雪山包容一切同时施与众生同等的残酷,他在吞噬诸多生命的雪潮之下存活,便是得到了雪山的眷顾。这是同他们康巴洛人一样生于雪山的孩子。
这段时间里,少年已经很习惯身边的环境,藏人的蓝色袍子,屋里掺着藏香的空气,眼睛习惯性地追寻视野里最明显的事物。他的记忆应当也是因为头部的碰撞而遗失了,整个人都有一种未曾涉世的纯粹与清澈,又透着天生的野性,糅合成此刻蓝袍面前的一只柔软小兽。
不记得也是好的。蓝袍的手垫在他的脑下,感受到后脑勺的肿块也逐渐消下去不少,少年枕着他的掌心,眼神里带着天然的依赖。
他已经得到了新生,过去都应当随着崩塌的雪坡被彻底抛弃。
随着脑后的淤血逐渐化开,他这会儿也慢慢地能坐起身了,宽松的领口泄露出里面仿若膏脂凝成的皮肤,精巧锁骨如横卧一对白月弯刀。
蓝袍看着他,像是见证着一只幼嫩的小羊慢慢长大了一点,虽然脆弱的四肢还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但确实变得更有活力,不由得心里欢喜。藏人粗糙的手指拂过那头与藏民不同的细软发丝,有几根被粗茧勾住,划过时都有清晰的感觉。
少年顺着力道侧过头去看蓝袍,他的视野逐渐清晰,此刻微眯着眼睛试图看清藏人的面容,却不知道自己的神态看起来像是在撒娇。
或许真的是在撒娇也说不定,蓝袍想,他和那些小羊没有什么两样,这样洁白的身体,这样稚嫩的眼眸。
蓝袍知道汉人有一个词汇,来形容人对子女的疼爱深情。舐犊情深,几乎每个藏民都见证过这种场景,并不觉得稀奇,因此也对血脉间的牵绊有着比一般人深刻的认知。
他们两人之间并不是能用得上这个词汇形容的关系,甚至在刚开始那会儿仅仅是因为藏族人刻在骨子里的虔诚信仰才让蓝袍对于这个垂死生命伸出援手。但此刻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蓝袍感觉到有神迹正在降临。
神迹是高原雨后的第一缕阳光和清风,是风雪载途后的青稞酒与熟肉,是两个从未见过的人视野碰撞时燃烧的心脏。
于是蓝袍低下头,用舌舔舐过那双柔软的唇,爱抚这只娇嫩的小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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