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张居正艰难开口道:“海瑞,本官几时说过,要与朝堂官员和光同尘?你又几时听见过,本官说过此话?你每每言辞,必是我朝大明律,那伱便说道说道,毫无证据污垢上官,又是何罪!”
这个海瑞万般好。
独独就是这个执拗不知变通的性子,让人头疼。
可用却不可重用。
海瑞却是面不改色:“下官自浙江重回苏松两府之地,先后六次深入乡野,清查地方田亩隐瞒一事,成奏三十二本,陈述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之成因、官民、税赋诸般问题。
下官非是逼迫张阁老,只是希望张阁老能将此事呈奏陛下,好让朝廷能降下旨意,严查苏松两府田亩隐瞒一案。
下官六入这督粮道署,张阁老却次次搪塞,张阁老不是在与朝堂官员和光同尘,相互包庇,又是为何?”
“难道你海瑞这个监察御史是白干的?为何你自己不上奏朝廷呢?”
张居正有些怒了。
自己逼不得已,才不能应下海瑞的次次逼迫。
但自己怎么就成了互相包庇的奸臣了呢?
张居正伸手,重重的拍在海瑞眼下这第六次带来的三十二份奏本上。
张居正一声吼,随后深深一叹,方才开口:“海瑞,你我二人,皆是奉旨身处东南当差做事,所为的便是南直隶、浙江两地栽种桑树,增产丝绸一事。
而今朝堂亏空,国库空虚,上至陛下,下至贩夫走卒,乡野百姓,都是为了多种桑树,多产丝绸,好在明年卖与外商,为朝廷弄来钱粮,填补过往亏空。
这桩事,你海瑞是清楚的吧。”
海瑞沉着脸,闷声道:“下官自是清楚明白,但朝廷亏空……”
张居正挑动眉头,打断了海瑞接下来的话,直接插嘴道:“既然你明白,就该清楚,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做好增产丝绸这一桩事,所有的事都比不过为朝廷填补亏空这件事!
本官知你海瑞,有海笔架之名,为官亦是清廉无比,一身官袍数年不换,凡你治下官吏皆诉你之严苛,称你之清明。
但你为何就不能明白,若是现在你将这三十二份奏本呈奏朝廷,会在朝堂之上掀起多大的风浪?又会让方才平稳下来的苏松两府,再生多大的乱子?”
海瑞目光闪烁。
和张居正一样。
他也认同张居正的秉性,也看见了对方在苏松两府,是如何疲于应对地方百姓,如何为了那十五万亩的地改为桑地,而日夜辛劳的。
或许张居正不是个清白之人。
但却绝对是个愿意并且能做事的官员。
只是啊。
“道不同,不相与谋。”
海瑞低声念道着。
张居正猛然抬头,怒视着海瑞。
海瑞则是轻声说道:“下官闻见邸报,京中月前西苑事变,朝中爆出军需贪腐一事。
此等大案,干系重大,牵连社稷。但翰林院严侍读,却能在圣前慷慨陈言,主张清查京中各部司衙门军需贪墨一事。
下官知晓张阁老所思所虑,皆是顾忌苏松两府增产丝绸一事。
但严侍读在京中,难道便不曾顾忌到各部官吏与我朝百万大军军心?”
张居正心都在颤抖了。
这厮……
这海瑞!
竟然拿严绍庭那严党中人,与自己类比!
他海瑞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张居正几乎是要被气的暴跳而起,却又只能强忍着,沉声道:“海瑞,你是何意,你想作甚!”
海瑞却是挥动衣袍,朝着张居正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
而后,他上前将放在张居正面前的那三十二份奏本,重新取回抱在怀中。
海瑞目光清澈明亮的注视着脸色阴沉的张居正。
“张阁老,先前您问下官,为何明明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却不自己将这三十二份奏本上奏朝堂。
下官现在便回答您。
下官此前,是因苏松两府,如今皆在张阁老执掌治下,下官乃是大明官员,从不敢忘了尊卑,逾越张阁老而独自奏报朝廷。”
张居正心中不由一动。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海瑞竟然还会顾忌自己的体面。
但是现在……
海瑞呵呵冷笑一声:“只是现在……张阁老休怪下官不顾阁老之体面。下官今日,便将以都察院监察御史之名,将这三十二份奏本,一并奏送京师,呈奏圣前。”
张居正终于急了。
他双手猛然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双眼死死的盯着海瑞。
“海瑞!”
“你不能这样做!”
“万事……”
“你且相信本官一回,本官绝不会让这三十二份奏本,尘封而致无人问津!”
海瑞却是目光愈发清明善良。
他回望了张居正一眼。
海瑞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
“张阁老,下官相信您心如猛虎。”
“但……百姓等不了,大明等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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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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