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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44章:钜子(万字章节)(第2页/共2页)

nbsp;他只是扭头,没有理会。

“每次我说要给你报酬,你都说‘聒噪’,‘聒噪’!”

剑依楚嘟哝着,走向石壁:“这石窟,是乐尊高僧带人开凿的,听说他在寻找侠义之士,协助作画。”

“与我何干。”他一如既往兴致缺缺。

剑依楚突然笑靥如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管怎样,你帮了我,作为回报,我便在这里为你跳一支舞,你若记得住,兴许以后那位高僧找你,你可以把我画在上面!”

“浪费时间。”他只是摇头。

“打扰舞兴,很没礼貌的!”

少女的娇嗔让他深感无奈,只是保持沉默。

直到伊人翩翩起舞。

一袭青衣,眉眼带笑,胡旋轻舞,水袖翻飞,胜似飞仙……

没有配乐,却是如此的美轮美奂。

这是他今生不曾见过,今后也不可能遗忘的异彩。

有生以来第一次怦然心动,内心的孤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他还要复仇。

“怎么样?”

她的急切询问,像极了等待家长夸赞的孩子。

他嘴唇蠕动,还是不忍隐瞒,点头道:“很好,单你该回家了。”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出巴蜀,怎么可能回去呢?”

他看着她委屈的娇颜,一时心软,叹道:“我已是将死之人。”

“什么?你患了不治之症么?”剑依楚惊道。

他无奈摇头,陷入沉默。

“怎么说咱们也做了一个月的战友,一起刀口舔血呢!不能……互相信任么?”剑依楚又是一脸委屈。

他终于坐了下来,道:“我约了人,十一月初一决斗。”

“这天底下,还有人能是你的对手?”剑依楚好奇道。

他缓缓闭眼,咬牙道:“我若是为他所杀,死便死了。他若是为我所杀,我便自裁。我是多么希望,当初自己不曾走出吐蕃,也许,和家人一起死在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只看见眼前少女满眼震惊与不忍。

剑依楚黯然垂首,道:“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好……”

石窟之中,剑依楚听完皇朝雪与墨家钜子恩怨,嗫嚅道:“无论如何都要决死一战,不能放弃么……”

他解释道:“我受了养育之恩,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也自知父兄和师父他们对吐蕃人的压迫。他如此不择手段,到头来却不愿以众敌寡,倒也的确是磊落之人。与他一战,我会全力以赴。”

剑依楚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不是生在吐蕃,也许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没有如果,别无选择。”他只是苦笑,不复多言。

少女无奈的叹息,却让他倍感愧疚。

如果自己没有这血海深仇,是否能与她成为江湖侠侣,看遍这大好河山?

“我只求你一事。”剑依楚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柔声恳求,“你要答应我,与他决战之后,无论如何不可自尽。”

他心中一动,不敢迎视她的目光:“为何?”

“没有刀皇剑尊的江湖,太无趣了。”

她诚恳的目光,让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便是,若是杀了他,今后会一直行侠仗义,向天下苍生谢罪。只不过,其实他剑法精绝,深藏不露,我未必是他对手。”

少女终于眉开眼笑,如释重负。

十一月初一,他如约来到小河边等候。

此地竟然空无一人。

正当他为对方失约而愤怒时,远处走来一道身影仗剑而来。

一身麻衣,斗笠,蒙面。

他凛然道:“不让门人助战,你倒是英雄好汉,但我不会手下留情。出剑!”

回应他的,是纵横交错的剑影,让他如临大敌。

这的确是精妙绝伦的剑术。

可惜……

河边的刀光剑影,只持续了一刻钟。

他一刀抵在对方腹部,沉声道:“你已经败了!”

言语间,他的刀剑已经刺入小半寸,却犹豫了。

当真要杀了这个人么……

他所拯救的人们,数量是自己拯救的千千万万倍……

但若不杀了他,自己又怎对得起亲人。

就在他犹豫的一刹那,对方却已凛然向前,受了这一刀。

鲜血染红了整片刀锋。

“你是执意求死么……”

见对方艰难点头,这一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不敢抽刀,以免对方流血过多。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却被对方摇头伸手制止。

“这一刀太致命,你也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此战过后,我依然会行侠仗义……”

他的脸上浮现的只有悲哀,全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好奇心驱使他揭下了对方的面罩,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已不复昔日红润,唯有凄美的苍白。

是剑依楚。

“怎、怎么是你!!”

这一刻,他如遭雷击,手忙脚乱想为她上药,却被她牢牢握住了手。

“我给钜子他们下药,他们都入睡了。”

她的轻声呢喃,让他感到眼前天旋地转。

“原来你也是墨者……”他声音颤抖,悲痛万分。

伤药勉强止住汩汩直流的鲜血,但伤及要害,注定回天乏术。

“为何啊!”

他撕心裂肺的哀嚎,勉强唤醒了近乎失迷的剑依楚。

“钜子他,他这一生背负太多,却不曾为自己而活。苍生所受的一切苦难,都被他归咎于自己的无能。我、我只觉得心疼……”

“他欠你的,我为他偿还了。这世道欠他的,我也还上了……”

他已被痛苦彻底吞噬。

“你这是何苦!!!”

剑依楚回光返照般,左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右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轻叹。

“我本想为他考虑,不顾他的禁令,毒死你一了百了,但见你一如既往心善,终是不忍……你本该是他最好的战友,放下吧。皇朝雪大人,你的心就如这风中的落叶,无论飘到何方,总会有个归宿的。墨家,正是你的归宿……”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曾经稍感慰藉的心,回归孤寂与苦痛。

“依楚!!”

远处传来悲痛的呼唤,正是钜子带人赶来。

依楚望着泪水夺眶而出的钜子,道:“我、我见不得您流泪……”

钜子揭下了自己的面罩,擦了眼泪,强忍悲痛,跪倒在她身前,自责万分:“你离开这么久,我早该想到的……”

“能保护钜子,三生有幸。只愿来世,人间烽火已靖平。”

现场急救无效,一代女侠香消玉殒,众人悲痛欲绝。

剑依楚的遗体,被葬在这小河边,远方便是高僧开凿的石窟。

众人吊唁之后,都被钜子遣散,只留下皇朝雪。

白衣相望。

“你……”

现在的皇朝雪,已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不共戴天的仇人,却是自己今生挚爱拼死保护的领袖。

他只是冷眼注视着皇朝雪,眼里杀机毕露。

“三日之后,午时,你我便在此处决一死战,了断你我之间的恩怨。”

这一刻,皇朝雪注视着他,只感到眼前的墨家钜子异常陌生,郑重点头。

“明白了,我会赴约。”

三日之后,皇朝雪于辰时提前赴约,却见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香冢之前,当世刀界与剑界之巅峰,终于相会,却是……

“你擅长用刀,为何改剑?”

他一脸杀意,见皇朝雪未曾带刀,厉声质问。

皇朝雪只是淡然回应:“出剑。”

刹那间,河边剑影横飞,足以令人目不暇接。

落英缤纷,两人已激战了整整两刻钟。

他招招逼命,皇朝雪左肩已一处负伤。

这一刻,皇朝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是天底下最精绝的剑术,即使自己改用宝刀,也未必是他对手。

他已全然没有了昔日墨家钜子的悲悯,只有滔天的杀意,招招逼命也激起了皇朝雪的凶性。

双方已经到了决胜时刻。

“死!”

随着他一声暴喝,利剑横扫而来,直取咽喉。

皇朝雪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刺出今生最快一剑。

风息,留下满地落叶。

皇朝雪这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肺。

他一剑挥来,却只斩断了皇朝雪右肩一缕头发。

一如当初皇朝雪只斩东野恒那一缕断发。

“你……”皇朝雪震惊地望着脸色苍白的钜子,看他的眼神从凶狠转为往日平静,连忙将他扶住,“你本可以先我一步将我斩首,全身而退,为何在关键时刻收手?!你在羞辱我么!!”

他只是失笑,道:“你这一剑,斩断了彼此恩怨。我这一剑,给了你自由。”

一刹那,皇朝雪只感到眼前世界支离破碎。

原来这位墨家钜子死志已决,他的愤怒,他的杀意,都是为了逼迫自己全力以赴,以报血海深仇……

自己刀法更精妙却改刀为剑,本就是有心赴死,到头来,赴死的人却不是自己……

“为什么?钜子!我值得你如此牺牲??”

皇朝雪悲痛的颤声询问,让他抬起眼皮,点头道:“即使重来一次,我仍然不会改变对吐蕃的谋略。只是,对你和依楚的确很不公平……”

闻言,皇朝雪为他止血之后,哀声道:“此生我不曾有过自由,更不需要。刀皇剑尊已死,今后只有皇朝雪为墨家而战。”

这一次,皇朝雪用的是细剑,经过紧急施救,秦勋大难不死。

一个月后,皇朝雪与钜子受乐尊和尚之邀,赶赴石窟。

“二位大侠济世救民,堪称侠之大者。小僧恳请二位行个方便,先为石壁首画一幅。”

面对高僧的盛情邀请,二人不忍拒绝,联手作画。

画中女子翩翩起舞,宛如谪仙。

正是微笑轻舞的剑依楚。

远方佛寺送来清明钟声,二人望着作好的壁画,眼神坚定。

她会以另一种形式活着,永垂不朽。

钜子道:“我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太多。”

皇朝雪道:“我又何尝不是。”

乐尊和尚只是微微颔首,注视着二人。

这一次他没有安慰。

这两位的境界,并不需要他来安慰。

二人回到剑依楚墓前,皇朝雪问道:“钜子以后有何打算?”

钜子神情凝重,感慨不已。

“我本是鬼谷后人,又得恩师养育,兼修纵横家与墨家智慧,但也深感人力有限。历史洪流,非你我二人可以阻挡。后来我拜访诸葛丞相,问他是忠于百姓还是忠于帝王。他说:高祖始终感念苍生困苦,可为明君。时代或许会有发展,他只想在当前时代做好自己的本分,为后人留存希望。”

“那一刻我便想通了,诸葛丞相还在世,我依然四处布局,但不会威胁大周朝廷。待他百年之后,视情况,便宜行事。”

皇朝雪点头:“往后,我会毫无保留配合你行动。”

此后,皇朝雪执意对外宣称,是自己杀死巴蜀侠女楚仪,但也成为墨家一员,隐姓埋名,为墨家而战。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皇朝雪眼里随之浮现哀伤,率众南行。

“钜子,你可曾对自己公平过。”

大楚,东方偏南,乐民郡。

月凉如水。

长久的战乱与苛捐杂税,透支了当地民生。

乔装打扮的墨家钜子,秦勋,一路躲避吴王与天日教追杀,来到一处小摊外,捂着隐隐作痛的左肺,剧烈咳嗽。

“南国,也有如此凄冷的时候……”

摊主是名老者,上前不停鞠躬,一脸歉意解释:“客官,我们这里刚要打烊,只剩米饭了……”

秦勋微笑道:“无妨,就请老先生来碗米饭。”

他来时便已瞧见,这摊子了就只有一个锅和几个碗,根本就没有什么菜肴。

那老者却是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客官,那个……”

秦勋见他如此,更感心疼,连忙掏一块碎银子给他,道:“我倒是忘了,最近到处都是吃霸王餐的,该先付钱。”

老者满怀感激道:“多谢客官理解!这年头,大家的日子过得也太苦了,都是自身难保!唉!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

秦勋只是望着老者背影,轻声呢喃:“等两国一统,这苦日子便能结束了……”

片刻之后,老者端着一碗粗米饭,等秦勋吃完,又将那块碎银子送到秦勋面前,一脸客气。

“客官,这钱太大了,老夫着实找不开。您一看就是个好人,这次就当请您吃饭,下回您再来光顾便是!”

“这怎么行!碎这子也不足一两,老先生您收着,不必找了。”秦勋连忙道。

二人正推让间,远处传来一阵怯生生的呼唤。

“官人……”

秦勋侧头一看,原来是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蓬头垢面,但仍可见姿色。

“官人,您能给我一碗米饭么……”那女子弱弱地说着,似乎生怕他生气,连忙补充道,“吃完一碗米饭,我就陪您睡一觉……”

秦勋一怔,见老摊主突然欲言又止,连忙道:“老先生,正好,给她一碗米饭。”

老者连连点头,为那女子上了一碗米饭。

“莫急,慢些吃。”

那女子哪听得进秦勋的话,狼吞虎咽,迅速吃完,又眼巴巴抬头,看着秦勋,颤声道:“官人,能、能再给我一碗米饭么……”

不等秦勋回答,她连忙补充道:“我说话算话,吃过您几碗米饭,就陪您睡几次觉……”

秦勋又取出一枚碎银子递给摊主,道:道:“老先生,给她管饱。”

那女子一连吃了四碗之后,起身对秦勋道个万福,柔声道:“官人,您请……”

不等秦勋开口,那老摊主抢先一步道:“客官,她、她染了花柳啊……”

秦勋一惊,再看那女子,她已掩面而泣,躲去角落里。

老摊主解释道:“老夫着实不忍瞒着您……您莫要生气,就当是老夫请您和她吃饭,这钱老夫也不收了……这孩子的家人都死于兵荒马乱,连个名字都没能给她取好,她这些年来为了活命,每晚就只能像今晚这般,来我摊上找客人乞食,就……”

闻言,秦勋眼里已有了泪光,推回老摊主递来的碎银子,起身走向那女子。

那女子惊恐跪下,声泪俱下。

“官人,我不是故意要骗您的,只是好些天没吃过饭了……您随意处置我吧!”

秦勋只是扶起她,替她擦了眼泪,将一袋银子放在他手上,轻声道:“我有急事不能久留,这些钱你拿着,把病治好之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手上沉甸甸的银子,让那女子震惊呢喃:“为何要送我……”

秦勋郑重道:“是这世道欠你的。”

闻言,她已再次哭成泪人,想要归还钱袋,却拗不过秦勋坚持。

她急问道:“恩公,您叫什么名字?”

秦勋道:“认识我,只能给你带来灾难。你小心过日子,便是对我的回报,将来自会有人挽救大楚百姓于水火。”

那女子也不敢多问,只是千恩万谢,在秦勋的目送下,消失在小巷子里。

秦勋又向老摊主道了声谢,便也匆匆离去。

大楚局势依然恶劣,吴王与阿喀琉斯联手,封锁边境各处郡县,通缉秦勋与所有墨家子弟。

两天后的夜晚,一路游击的秦勋重回这乐民郡。

“老先生,那位姑娘可还有来过?”秦勋吃完米饭,忍不住询问。

“托您的福,她正在治病,再也没有来这里乞食了。”老摊主满怀敬意道。

秦勋欣慰一笑,突然神色一变,催促道:“你快收摊,有官差来了!”

言语间,秦勋已经奔出十丈之外,一脸错愕的老摊主也连忙收拾锅碗,躲回家中。

远方很快就传来了暴怒的咆哮。

“捉拿妖人秦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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