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十一年七月十四,亥时正。
二进的小院落外,有打更人敲着更锣报时,一声声的唱更声缓缓远去。
柳新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和门,让外面凉爽的风徐徐吹入,吹散房间内闷热的空气。
今夜月亮特别圆,月明星稀,月光洒下清澈明亮的月光,远处天边的几缕浮云被风像吹泡沫一样,吹散,分解,最终让这一片天空洁净透彻。
微风吹过桂婉秋耳畔的碎发,将发梢拂起,凉意渐渐抚平她心底的燥热,呼吸也更顺畅了,思绪也更清澈。
“桂夫人,你的兄长已经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柳新回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微微泛凉的茶水。
“人走茶凉,御马监里发生了一件案子,你兄长的死,并不是全无意义,某些人可能会把这个案子抹在你死去兄长的身上,毕竟他已经无力反驳!”柳新边喝边说。
他其实并不认为桂婉秋和御马监的案子有关。御马监的案子已经事发,帝都之中两大情报系统东厂和锦衣卫合力调查。在这个关节上,但凡是和案子有关的人,都会小心翼翼地。
而桂婉秋今天刚刚和一位黑道大佬联手坑杀了另一位黑道大佬,如果与案子有关,那她肯定不会那么大胆。
柳新并不认为桂婉秋能够有这样的心机,更关键的是,桂钦臣今天是在皇城外被杀的。而以桂婉秋的能力,如果她知道桂钦臣今天会逃出皇城的话,有她的帮助,桂钦臣或许就能躲过追捕和暗杀,从而藏匿起来。
柳新在桂婉秋的心里添了两把柴,点上了火,随即默默饮茶。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桂婉秋的脸色充满了挣扎,在某一时刻,她脸上出现释然之色,她缓缓放松身体,缓缓开口,声音竟是充满了嘶哑:
“你说你是锦衣卫?柳新是你的真名么?”
柳新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打开了对方的心防,柳新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以诚相待,柳新就是我的真名。我不妨告诉你,我是内东城文轩坊百户所百户,内东城千户所奉了皇命,清查此案。”
桂婉秋微微蹙眉:“你竟只是个百户。”
柳新风轻云淡的表情一滞,什么意思,看不起百户?
收拾了心情,柳新微笑着说道:“虽是百户,但我其实是在和东厂千户原东祥合作。咳咳,不管什么地方,都有斗争,你应该懂的!”
柳新扯出原东祥的虎皮强行挽尊并没有被桂婉秋发现,后者反而是露出一种恍然的神色。
果然百户啥也不是,一听有个千户,人表情都变了。柳新暗自腹诽。
桂婉秋在心中做出决定之后,倒也干脆,直接从十几年前开始讲述,柳新细细地听着,这一番故事,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时间来到了子时。
从桂婉秋的讲述中,柳新听到的是一个可怜人的故事。
御马宗虽然名声不显,但在汉中颇有名望,因为汉中那里有个军马场,正阳国的军马有三分之一都是从那里培育出来的。
武帝城一统江湖之前,御马宗和汉中军马场是合作的关系。但在武帝城把江湖整合统一之后,瞄上了御马宗。御马宗全宗上下全部被充入了军马场内,而桂钦臣等八人作为最出色的御马师被带到了帝都。
原本他们以为只是宗门解散罢了,没想到的是,进了帝都,也不知道是谁进的谗言,竟然以保密为由,给这八人统统净身,关入了皇城。
桂婉秋说那一日,她们一群妇孺都以为八人是进宫面圣的,结果等了几日都没人回来,最后等来一封口谕,说是征调八人在皇城内做事,每月发放俸禄。
但几乎所有妇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陷入了一种悲怆的情绪中,甚至有人认为那八人已经死了。唯独桂婉秋保持了冷静,听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句俸禄。
听到这里时,柳新忍不住在心里想,那时候桂婉秋应该已经和范安成亲,但她却表现得对自己的丈夫毫不在意,反而更在乎那些俸禄。
在桂婉秋的讲述中,这一段直接被略过了,柳新也不好追问。
对于那些俸禄,桂婉秋的解释是,她一开始用那些俸禄银子打点皇城内的侍卫,出来采买的宦官等等,希望能够打听到自己兄长的消息。(注意,在这里,桂婉秋没有提及她有一个丈夫。)
也不知是皇城内的这些侍卫宦官嘴严,还是自己兄长等人已经死了,足足两年她都没有打探到丝毫的消息。
后来她从某些途径打听到,帝都的黑道势力手眼通天,于是她就用后面的俸禄投身于黑道,建立了顺天赌坊,投靠了一方靠山。直到前两年,她才通过黑道的手段,和皇城内的桂钦臣取得联系。
虽然知道桂钦臣等人被净身,桂婉秋也觉得愤恨,但毕竟人还活着。
只是因为联络困难,因此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频繁。
“我只要知道他们还活着,我也就放心了!”桂婉秋幽幽地说完。
待桂婉秋不再叙述,柳新挑的剑眉缓缓落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桂婉秋道:“在你的讲述中,为何不提及你的丈夫,范安!”
桂婉秋脸上竟是毫无波澜,柳新猜测她早就已经猜到锦衣卫可能已经查清楚她的底细,但她仍然选择隐匿不说。直到柳新戳破,她才开口道:“范安他就是个错误,我的父亲是宗门长老,而他则是宗主的儿子。我们俩从小定亲,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嫁给他了。可我并不喜欢他,有我兄长护着我,他也纠缠我不得。直到他们进了皇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柳新认可桂婉秋的这个回答,但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话题,紧跟着追问道:“所以你就跟了邵士望?”
桂婉秋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微的犹豫但并不惊讶,她说道:“在帝都黑道,没有靠山是无法生存的。并不存在我跟不跟他的说法,我只是他的一件工具罢了。”
柳新从桂婉秋的神色中并没有发现作伪的迹象,此时他不禁出现疑惑,他其实有一个思路是以桂婉秋和邵士望作为真凶来考虑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像。
因为桂婉秋表现得太平静了,的确在这个时代,女人想要生存,想要发展,似乎只能靠一条路。
而且如果桂婉秋和邵士望是真凶,那有一点是非常奇怪的,那就是桂钦臣的死。桂婉秋和邵士望之间的关系并不隐秘,稍稍调查一番就可以知晓,甚至在黑道,许多人都知道桂婉秋的背后是锦衣卫千户邵士望。桂钦臣和桂婉秋之间的关系虽然也隐秘,但同样不是查找不到的线索。三个联系这么近的人,要做这样一个案子,显得有些愚蠢了。
柳新沉凝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如果你没有遗漏或者隐瞒什么信息的话,似乎没有让你成为对方暗杀对象的可能。你和你兄长之间联系的信笺是否还在?”
桂婉秋点了点头:“虽然和我兄长他们私通信笺是重罪,但我兄长他们在皇城十几年了,看守他们的宦官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我有邵士望这座靠山,留下一些信笺还是不难的。”
“那我需要你把所有的信笺都交给我,现在就去找!”柳新站起身,突然想到,如果敌人灭口的同时,也想到了毁掉这些来往的信笺呢,桂婉秋遇袭至今已经好几个时辰了,那信笺还在不在已经很难说了!
桂婉秋却是不着急,她说道:“应该不会有事,但现在我不方便去取。因为那些信笺都藏在我和邵士望的别院里,那里有伯爵府的护卫看守!”
柳新恍然,他都忘了邵士望是有爵位的,有爵位就可以拥有私军。敌人不会明目张胆地去邵士望的地盘,那样会把事情搞大。反而杀了桂婉秋是个经济实惠的选择,桂婉秋一死,邵士望绝对不会继续珍藏对方的东西,毕竟在邵士望的眼里,桂婉秋就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那桂夫人,明日一早,我和你一起去拿信笺。”柳新说道。
桂婉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听着打更人敲响代表子时的锣声,她犹豫道:“我现在有些事情,可能要离开。”
柳新疑惑地看着对方。
桂婉秋面露难色,又犹豫了片刻,方才咬牙说道:“我联络了屠狗宗的人,帮我调查杀我的人的线索。现在我可能又要多委托一件事情。”
柳新皱眉,屠狗宗的大名他听说过,江湖近几年崛起的一股势力,属于魔道,号称当今江湖第一的杀手宗门,门派上下最出名的就是十二生肖杀手,每一个都是凶名赫赫的刽子手。
想到桂婉秋的黑道身份,对方会利用屠狗宗也是常理。
柳新想了想,决定跟着桂婉秋。
“我就充当你的护卫就好了,一来保护你的安全,二来我也想见识见识赫赫有名的屠狗宗。”
桂婉秋面露难色,但很快,她一代黑道枭雄的本色,让她做出了决定。
子夜时分,宵禁的道路上,桂婉秋和柳新一前一后快速地往顺天赌坊走去。
——
帝都有宵禁,不论你是青楼妓院还是赌坊,宵禁之后都不允许继续开门,就算开门,也不会有客人来的。
而青楼妓院因为客人可以留宿,虽然宵禁之后就会关门,但关起门来,大家该怎么嗨还是怎么嗨。而赌坊里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输得连底裤都不剩,自然不可能留他们一整晚,因此赌坊到了时辰就会关门歇业。
桂婉秋和柳新走在宵禁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们脚步匆匆,但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外城之中,就算是宵禁后,有一些特殊的人也依旧能在道路上行走,桂婉秋就属于这特殊的一员。
柳新看到远远有人在某个房顶探起了脑袋,当看到柳新手里那个属于桂婉秋的特殊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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