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和韩德来的昌邑郎,三是西域都护本地的屯田卒。
这些屯田卒的原籍多是在长安城或三辅一代,其中当然也包括周储寿那二百石的城门司马。
乌垒城中聚集了万余兵卒,但是能够立刻出发的就是这三千人。
刘病已会亲自率领这三千骑兵奔袭长安,五日之后柳相再率领万余人紧随其后。
至于韩德则留在西域都护府,暂替刘病已行使西域都护的职责,主持整个西域的大局。
如此一来,既可回援长安,又可稳定西域都护的局面,一举两得,均可兼顾。
这三千骑兵都是轻装前行,每个人都配了三匹上等的战马。
即使没有沿途亭置的襄助,也可连续日行三百里。
前面有矫诏在身的张彭祖打前站,刘病已手中又有天子的真诏书。
沿路各郡县的长官,不管是忠还是奸,都无法阻拦刘病已和麾下的这三千精锐骑兵。
距离上巳节还有十一日,刘病已他们要长途奔袭几千里,仍是一个大挑战。
在最后一什骑兵冲出乌垒城后,刘病已才带着几十个亲卫出现在东门之下。
他看了看前方官道上的滚滚尘土,又看了看身后城门上的那块匾额。
匾额是要上等的乌木刻成的,长四尺,高一尺,有“乌垒城”三个大字和“汉西锁钥”四个小字。
这块匾额经历十几年的风吹日晒,早就已经开裂掉漆了,显得十分地斑驳残破。
但这七个字因为每年都要上漆,所以不管何时看去,仍然清晰可辨。
刘病已记得很清楚,这是天子亲笔提的字。
那三个大字是给乌垒城的,而那四个小字则是给刘病已的。
从西域都护府肈建的那一日开始,这块匾额就始终挂在城门上,从来没有一日拿下来过。
经历了风吹日晒和日经月华,才会如此残破。
不管多么名贵的木材,也不管多么显赫的功绩,在时间面前都不值一提。
曾经有溜须拍马之徒向刘病已提议,应该将这块写有天子真迹的匾额好生收藏到西域都护府去,再另挂一块“赝品”在这城门上。
这个提议当然妙。
既可以表现刘病已对天子的敬畏,又可以让世人知道刘病已深受天子信赖。
但这个溜须拍马之徒立刻就被刘病已发配到了最偏远的屯田队,而天子知道此事之后,更是下诏旌奖刘病已。
从那一日开始,所有人都不敢再在这块牌匾上动心思了,更知道天子和刘病已的亲厚。
但实际上,在刘病已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的不满,或者说有一道嫌隙。
这字是天子亲笔提的,却不是天子亲手给刘病已的。
十六年前,刘病已跟随常惠一道统帅乌孙军队和西域联军大破匈奴人,将后者彻底赶出了西域和漠北。
战胜之后,刘病已做好准备回长安城复命的时候,却接到了一道让他喜忧参半的诏令。
喜的是天子在这道诏令拔擢他为西域都护,品秩两千石,他那海昏侯的封邑也从五百家加到了一千家。
这不仅是天子对刘病已的旌奖,更是让刘病已有了建立更大功业的机会,不至于埋没先祖的名声。
而忧的是这道诏令里白纸黑字地写了一条规定:西域都护府六百石以上官吏,无诏不得离开西域都护府辖地。
这是当今天子对刘病已的防范。
天子多疑并不少见,但仍然让刘病已觉得有一些受辱。
与那道诏书一同送到刘病已面前的,就是这块厚重的牌匾。
每一次,刘病已从这块牌匾下经过的时候,总觉得被人凝视。
这种感觉很难让人感到愉悦。
就连许平君的一家三口,也是天子派人给刘病已送到西域都护府来的。
从那一日起,刘病已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城,也再也没有机会祭拜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了。
刘病已身为海昏侯,却从未在海昏国住过一天,像他这“不就国”的列侯在大汉恐怕也是独一份了。
被拔擢之后,刘病已在西域都护任上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没有任何异心。
但他却始终不能平静放心。
他已经不是那个混迹于北城郭斗鸡寮的泼皮少年了,自然知道天子为何重用他却又提防他。
许多个夜晚里,刘病已都会梦到天子诏令突然发到乌垒城,并且以“觊觎帝位”的罪名将其族灭。
这种恐惧直到天子的长子刘柘出生,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因为从这个时候开始,刘病已就不再是“大汉帝位的第一继承人”,这意味着一种安全。
所以刘病已对刘柘的友善,不只是因为脾气相投,也不只是因为血浓于水,而是因为他替刘病已卸下了一个包袱。
虽然从那时起,刘病已的内心平静了许多,但仍然心有余悸。
那么多年来,天子每年都要祭拜高庙、太宗庙和世宗庙,列侯都有机会到长安去进献酎金。
虽然这算不上一个美差,反而更像一份负担,但刘病已却很想要参加。
他不只是想获得身份上的认可,更想顺带祭祀一下自己的祖父和父母。
可是每一年,天子都会提前下诏给刘病已,以“舟车劳顿,不宜远行”为由,阻止刘病己入长安进献酎金。
不是天子不通人情,是天子不想让刘病已出现在宗亲百官面前。
所以刘病已的那一丝担忧就始终没有消失:他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女能有过一个平顺的生活。
而打消天子疑虑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前几日用计放走刘柘,又挫败张彭祖的部署,这忠心已经展示了一半。
如今,天子下令让刘病已、韩德和柳相率兵奔赴长安城勤王,就是展示另一半忠心的机会。
原本,韩德领兵先行,柳相紧随其后,刘病已留守乌垒城会是最好的安排。
但刘病已却将这“先锋”的机会抢了过来。
他要亲自向天子证明,自己是一个“识大体,无野心”的刘氏子弟。
站在门下想了许久之后,刘病已终于将视线从匾额上收了回来,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马身上,纵马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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