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作不经意瞟过统领大人那张平静的笑脸,看不清这笑容藏匿的言语。
葫芦发出了攻击,冷冶甩出了短刀。
基奈山狼发出呜咽的嚎叫。
——在葫芦和冷冶的夹击下,它,雄壮的基奈山狼,疯狂撕咬着一切可以触碰到的东西,狼嚎充斥着悲哀和愤恨。
葫芦被这只比它庞大近一倍的同族兄弟伤的很惨重,他拖着已经断掉的后腿,拼着剩余的全部力气发出最后攻击。冷冶冰凉的眼泪混合着嘴角的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左臂早已被咬的血肉模糊。
不再有疼痛的意识不再有恐惧,她想和葫芦一起回到从前的日子。那些在芍药街的小巷里,伴着午后太阳溜达的时光。
她不想葫芦再为了自己受伤,也不想杀掉眼前素不相识的葫芦同族,她想停止一切,想逃离斗兽场但此时,她手中那把用起来很顺手的环首短刀,却扎进了基奈山狼强壮的后背。
葫芦咬住了基奈山狼的脖子,借着这股力度,冷冶双手将整个刀刃刮过它的血躯。
旋日斗兽场舞台的灰石板被涂上了耀眼的鲜红。人狼搏斗喂饱了看台上雪挲人的眼睛。大片大片血迹在冷冶纯白训练服上画出残忍的玫瑰图。那只山狼,倒下了,睁着双目。
浪潮般的呼声从斗兽场四周炸裂开。
他们在鼓掌,在欢呼,为了又一个冉冉升起的杀手。
噩梦远远没有结束。这一场战斗,葫芦本应是她的敌人。
冷冶一瘸一拐艰难地走向葫芦,她耳畔充斥着来自看台人群的呐喊: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她盯着他湿润的闪着光芒的眼睛,伸出双臂,扔开手中的环首短刀,将它轻轻揽入怀里。
对不起,她指尖划过它被血迹凝固在一起的棕毛,我们一起回家。
葫芦呜咽着,喘息着,脊背一起一伏。
12k号初炼武器,考核上半场结束。斗兽场上空响起判决者的声音。在维多的目光中,早已无力挣扎的葫芦被三个雪挲人强行从冷冶身边拖开,重新扔进铁笼。人群散去,只剩下冷冶喊着葫芦名字的嘶吼,回荡在旋日斗兽场凄冷的舞台。
原来你们都知道!
萨里尔铁青着脸把她送到医疗层,并没有理会冷冶夹杂着愤怒的质问。
你们知道我有独瓦人的血统。她咬着牙,盯着萨里尔乱蓬蓬的银白色后脑勺。
他转头瞥了她一眼:医女马上来治疗。不想变成残废,就老实配合收拾好自己那条胳膊。
你们知道我是谁!你们知道母亲带给我怎样的血液!你们逼迫一个独瓦人,把刀刃挥向与他们先人并肩作战的兄弟,像看一场小丑表演,真够恶心
独瓦人,萨里尔听说过他们的传说,数百年前,与狼群结为手足一起征战沙场的战士,有着数不清的勇士传奇。这些来自北方的古老族裔如今不到千人,是一个基本灭绝的种族。
不是雪域蟒,不是柯孜鹰,偏偏是基奈山狼!偏偏是葫芦!她冷笑道。
你在期待什么?萨里尔厌烦地看着她,雪挲人的道歉吗?!听着,初炼武器——
我不叫初炼武器!她大吼,我叫冷——
没有人在乎你叫什么!萨利尔粗暴地揪起她衣领,听着小鬼!暗杀营一贯的作风就是揉碎武器原本的种族认知,摧毁他们的大脑情感,建塑起异于常人的战斗肉体!他银白的大胡子,随着愤怒一起一伏地浮动片刻,他松开她,醒醒吧,看看周围——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命运!你该做的事情,是想清楚如何活着!
活着?冷冶愤恨地仰着充盈眼泪的双目,活着一定是比死去更好的选择吗?!
想得到答案么?萨利尔眼角的皱纹深深弯下去,死人是不会知道的。只有活着,才能看到一切可能。
葫芦再看不到了未来的可能。
他死了,就在战斗当夜,没能撑过去。
冷冶最后的世界就这样坍塌成一片废墟,彻彻底底的。她无法比较和葫芦在最后一场考核中对峙和等着葫芦孤
独死去哪一个是更难的选项。命运来临时,弱者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只能躺在天祁岭山体内阴暗的房间里,昏迷,醒来,再昏迷,周围是一片死灰的绝望。
萨里尔大人,现在手术的意义不是很大
那请问有意义的治疗方案在哪里?在下结论之前,最好给我看到一点点你们存在的价值。
她已经从医疗层急救区被转移到了重症区,全身绑满仪器。心电图在屏幕上起起伏伏划出绿色的曲线。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大人,我们只是基于目前的客观情况给予您心理准备您也看到了她的情况,即使第一时间进行了手术救治,那条手臂的神经组织已经大片被破坏。她战斗的时间太久了,手臂上过半的神经已经进入死亡状态。
不需要给我心理准备,萨里尔的声音冰冷,如果她手臂废了,你们就卸下自己的胳膊跟统领交差吧!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飘来:哟,萨里尔大人竟然能在武器重症区大候您光临,不知道为什么,冷冶对这声音感到莫名厌恶,您是来为残次品收尸的?
加加琉,我知道‘残次品’均归你处理,也知道你迫不及待等着拿残次品鼓捣你那些变态实验。但12k号是雪挲暗杀营的新种子,不是你的实验对象!
萨里尔大人,冷冶总感觉那声音带着阴阳怪气的笑意,她能想象出他勾起的嘴角。
失败者的记录是没有意义的。
她不是失败者。萨利尔的声音深沉下去,她杀死了110公斤的基奈山狼。
然后也弄丢了自己的胳膊。萨里尔,12k是杀死了一个庞然大家伙,但这场战斗没有胜利者,她废了!而只有绝对胜利者才能成为武器,雪挲人不会把有限的医疗资金用在废弃品身上。
我只看见那条胳膊老老实实还长在她身上。冷冶从没有见过萨里尔有这种耐心,初炼期接触到的萨里尔,是一个不喜欢浪费口舌的孤僻男人更不应该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加加琉,已经快三天了,为什么一直拖延手术时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12k从进入雪域为期三个月的初炼期,也涉及到资金和锻造师人力投入,你究竟是在浪费暗杀营的资金还是——
原来萨里尔大人是觉得自己时间白白浪费了,加加琉打断了他,没关系,大人可以亲手卸掉她另一只胳膊解解气。
门外忽然陷入宁静,没再响起争吵。
接着,脚步声纷纷散去。
原来是这样。冷冶想翻身,却没有丝毫力气移动身体。她瞟了一眼自己的左臂,深吸一口气,头痛折磨着她,不知不觉昏沉感再次袭来。
天亮之前,暗杀营再一次炸开了锅。消息从救治室那些窃窃私语的医生和医女间开始蔓延。
从来从来没有遇见过医生清清干涩的喉咙,三天前还
那个小孩儿到底是什么头一次目睹这种情况竟然
萨里尔冲进了救治室。冷冶没有睁眼,她耳朵仔细追踪着萨里尔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边努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
他震惊地将目光锁在她身上来回巡视。那条左臂刚刚被医女拆开包扎,撕裂的肌肉和神经已经看不出异样,皮肤上只剩下七八道牙齿咬痕。
神经损伤骨折肌肉撕裂都愈愈合了医女颤抖着双手。
滚出去。萨里尔对医女们吼道。几人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跑出房间。
他蹙着眉头,沉默了很久。而后坐到床边,背对着冷冶。
门外嘈杂声还未褪去,门内,冷冶却觉得空气都凝固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没睡着。
冷冶睁开眼睛。
你的胳膊究竟怎么回事?
她喉咙上下涌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要一直和我僵下去吗?
她从床上缓缓坐起来,另只手抚在自己受伤的胳膊上:我什么都没做。
所以,它可以自己愈合?
嗯。
从小就这样?
嗯。
竟然瞒了三个月。萨里尔这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冷冶小心翼翼缠在绷带下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萨里尔会因为这个再打她一顿吗?她无所谓了,冷冶想,葫芦已经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进入锻造期了,12k。萨里尔站起身,去见见你未来的主人。
冷冶迅速伸出另一只手臂抓住萨里尔,他的手掌竟有些温热,萨里尔震惊地盯着冷冶,像在看一个怪物。
能不要告诉别人吗她瞟了眼自己的胳膊,求你
萨里尔愣了一愣,接着像触电般用力甩开她。
求你了,求你不要告诉他们,冷冶哀求道,他们会利用我这一点,会让我杀更多的‘葫芦’对不对
葫芦?多么幼稚可笑的小子啊,萨里尔在内心哀叹道,他绷着脸:你该不会忘了这里名叫‘暗杀营’吧。
冷冶准备开口反驳前,他已经将她拖到了门口:你马上会知道,你的主人
有多痛恨谎言。
你看这小鬼,面色苍白,头发漆黑。目光空洞却顽固。像不像一个幽灵?维多兴奋地看着他的新收成。
雪挲族这位在末亦国声名狼藉的统领如今已将近六旬,可奇怪的是,他面相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四十。维多留着半长的头发,复杂地编盘起来。蓄起的银色胡须在坚硬的方形下巴处编成三缕。衣着上挂满昂贵的珠串松石还有蜜蜡。
统领大人,别让她过于得意,萨里尔不屑地看着冷冶,不会用刀的幽灵,到头来就是一具死尸。
冷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满脸疤痕的大胡子告诫她别太得意。被说成幽灵——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愈发不理解这群人的怪异行为和语言。
小鬼,来,让我看看你受伤的那条胳膊。
冷冶低着头,一动不动。萨里尔狠狠朝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滚过去。
她愤恨地咬着牙,不情愿地移到了维多面前。维多很魁梧,四肢粗壮健硕,在他面前,七岁的冷冶像一只干瘦的猴子。他拽起她手臂,像查看挂件一样将她轻而易举地伶了起来。仅愈合了部分肌肉组织的伤口袭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脚尖离开地面的冷冶忍着剧痛一言不发,却始终不敢直视维多如同老虎般金黄的眼睛。
神圣银发雪挲族的幽灵之子银幽子他盯着她漆黑的同仁和苍白的面孔,你很幸运,有了维多大人亲自赐予的代号。他把她放下,冷冶的脚重新够到了地面。
银幽子左臂的伤口开始血崩。她并不在意很快会愈合的,只不过痛一点罢了。
暗杀营的初炼时光已是尾声。锻造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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