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冶猜想这些口水并不认为他们有好运气。此外，她觉得暗杀营里羊肉包的味道很恶心，和这里的空气一样腥的让人窒息。

萨里尔把一柄弧度优美的长刀塞给她。一把西甘人打造的上好兵器，末亦国世间大多钢铁都无法抗衡。接下来的任务，你用得到他顿顿，真正的西甘钢刀。

西甘是工匠之族，在末亦国遥远的西北边界，与图海相邻。那里有末亦国最坚韧的西甘钢，也有数不清的冷兵器铸造天才。

冷冶想知道所谓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但她明白自己迟早会知道，因此不打算发问。不问问题是暗杀营武器的基本规矩——众多法则中，最根本的那条。

尤其她现在还有着可以产生各种问题的大脑，有着会出现种种复杂情绪的心智，更应该屏息谨慎，不要让她的感性太过张扬。冷冶觉得，只要自己表现的像个没有大脑和心脏的冰冷武器一样，就不会收到雪挲人过分的注意。她已经十二岁了，距离地狱改造的年龄愈来愈近，这让她开始伴着噩梦频繁失眠。

但安静和沉默并不会换来雪挲人的忽视。这里是闻名末亦的暗杀营，有踩在成千上万尸体上存活下来的数百个杀手，被称作锻造的武器。他们是雪挲族精心培育的毒镖暗器，将雪挲族的仇恨和野心射向末亦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冷冶，偏偏是那之中，最为致命的一个。

萨里尔和冷冶披上了狐狸毛皮大衣，带着挑好的钢刀走出兵器仓，通过锻造期武器层这条长长的伫立着守卫的走廊，朝尽头的运送梯方向走去。

萨里尔步子很大，身高不及他胸脯的冷冶如同一个小侏儒笔直地跟在后面，为了跟上她的锻造师，不得不飞快切换着双腿的频率。他们一路经过数间训练室格斗室比兵器仓小一些的迷你兵器房，嵌在吊顶的银白灯盏排排扫过俩人头顶。

这里的运送梯有着严苛的等级。锻造期武器的运送梯只限锻造武器层医疗层和旋日斗兽场活动，并且实时在守卫监控之下；实战期武器有着另一部更大活动范围的运送梯，同雪挲禁军共用；而像萨里尔这号人物，拥有可以通往除地宫外任意一层的专梯。

旋日斗兽场是所有运送梯的中转站，此刻他们一路下行，来此换乘。萨里尔粗暴地将眼罩套在冷冶头上，将她推向另一个空间——隔着眼罩，她感觉到里面特意安排了守卫，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大概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链条持续发出哐当哐当的碰撞声。冷冶通过气息判断守卫应该值了夜班，很疲惫。她也从通风情况意识到，这部她从未乘坐过的运送梯空间比他们锻造武器层的大不止一倍。

运送梯停下，萨里尔带头出去，并未给冷冶任何路线的提醒，也并不担心蒙着眼罩的冷冶跟丢。因为武器不

需要这些提示，他们凭借气息和声音，能在漆黑午夜完成刺杀，也完全可以不依赖视线跟上萨里尔的步伐。

终于抵达天祁岭出口，冷冶被萨里尔扯下眼罩。

她仰起脑袋，已经快想不起来这个巨型圆铁门外的世界了。但对门上雕刻的雪挲图腾还存留一丝印象——无数钢刀和骨头组成x形图案，正中央的把手也由一把巨蟒环钢刀和一根股骨交叉组成。冷冶不禁浮想那根将近七十厘米的股骨主人，生前得是何等巨型的块头。

萨里尔用力转动把手，推开，冷冶立刻被涌进的风挪后了几步，她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被风雪吞没，入骨的寒意刹时袭遍全身。

走！出去！萨里尔大喊到。

走出铁门通风口，风变小了，平静许多。纵使训练服外披着厚实的狐皮大衣，但这雪域的鬼天气瞬间将冷冶抽干了热量。她哆哆嗦嗦地跟着萨里尔雪地上咯吱作响的脚步，继续前行，边用力嗅着空气中有点醉人的清香——摆脱了臭气熏天的暗杀营的自由的味道。

经过一段路途，萨里尔动作粗暴地将一个黑色金属环套住她脖子。此时，她发现自己来到空旷雪地上一个巨大鸟笼一样的铁网中，出口有萨里尔的一队禁军士兵。

太阳将天空照耀出通透的浅蓝，远方，一马平川的银白地平线和镀金云层交接在一起，如同行走在苍穹之上。冷冶太久没有来到外面了，她盯着无垠的远方差点出神，又立刻将意识拉回到眼前。

对面沿着鸟笼铁网，站着四个和她穿着不同样式训练服的背影。那些身着单薄黑色战服的人雕塑般丝毫不动，甚至不在零下的天气中哆嗦一下。身型看起来都是男性——比她年长很多高出一大截的成年男性。冷冶突然发现，他们衣服后背竟然没有武器编号。

你有两个小时时间，从这里去往旋日大厅，统领在那里等你。他不喜欢迟到。萨里尔打断了冷冶的观察，待到最后五分钟，脖圈上的信号灯将变红，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冷冶把手放在坚硬的脖圈上，皱起眉宇，她再清楚不过了——倒计时结束，她的脑袋便会被炸成一堆肉粉。萨里尔口中的统领是唯一有钥匙的人。

末亦世界禁止私用热兵器。不少部族曾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得到安沅统帅府的毁灭性制裁，雪挲族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在这世界边缘的贫瘠雪域，南方晒着温暖太阳的统帅府，无从得知，一个小孩儿一个钟头后，将被这脖子上的滑稽东西轰然了断。也更无从得知，雪挲族在南征败战之后，从未断过军火黑市的往来。

过去五年，冷冶被这样的绝望折磨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活了下来。可这并未让她适应绝望这件事本身。脖圈信号灯想起的时候，她开始深呼吸，压抑着在胃里不断翻腾的崩溃。

她环顾四周地势，鸟笼高度不及十米，占地至少一百平方。伫立在广阔的积雪还未开始消融的平原上，笼子每一根铁棍都缠绕着锋利的铁荆棘。鸟笼顶端，一群白羽红眼的鸟儿无休止地朝一个方向盘旋着。在笼子铁栏间飞进飞出。

冷冶看着它们宛如刀刃的血红长喙，又凭添了一丝绝望。白鸦，以啄食尸肉为生，又被称作不祥的白幽灵。在暗杀营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训练场，让这群白幽灵过着天堂般的生活。

待萨里尔走出去，士兵将唯一的出口上了锁。冷冶看着她的锻造师在鸟笼外隔着铁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个观看杂耍动物的观众一样，静候着她的表演。这让冷冶觉得既讽刺又可恨。

门锁被藤条粗的铁链拴着，看起来牢不可破。她把注意里转移到手中这把坚不可摧的西甘钢刀上。

一把西甘人打造的上好兵器，末亦国世间大多钢铁都无法抗衡。

冷冶想起来萨里尔的话大多钢铁无法抗衡那意味着西甘钢可以斩断鸟笼上的锁链？她思索片刻，举起手中兵器朝目标挥去——

铁笼上的雪簌簌震落在冷冶头顶。她长大嘴巴看着眼前断成两截的刀刃大脑一片空白。脖圈上该死的倒计时不停在她耳边回响。

混蛋！我要杀了你！萨里尔！她在心里极尽所能咒骂着，顿时回忆起萨里尔还有后半句：

接下来的任务，你用得到真正的西甘钢刀。

这显然是锻造师给她的第一个惩罚——冷冶接过钢刀的那一刻，没有检查兵器。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高仿品。

萨里尔似乎就在等这一刻：火啸鼓猎鹰夜魑。他一个个叫出武器代号。

四个背影缓缓转身，冷冶的狐皮大衣滑落一半，拿着断刀逐步后退，她看到转过来的四张面孔——戴着半遮面罩脖颈前侧烙印着刀骨图腾——心沉到了另一个星系。

这是实战武器已完成地狱改造的完全丧失自主心智的杀人机器。

萨里尔作出一个可怕的手势，指向前方：

目标：12k，银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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