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从栏杆上离开，转过身看着诗人。他的手一直都是轻轻搭在栏杆上的。哪怕刚才走到完全与重力方向相同的背面栈道，他的手也是轻轻地优雅地搭着，就像一个皇帝将手搭在王座的扶手上那样自然，那样从容。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重力的存在一般，连那不紧不慢的步伐都像是在迁就他的两位客人，怕他们跟不上似的。楚苟一点都不怀疑他能健步如飞地走过这段路，只不过他想象不到玉这样走的样子，那完全不符

合他的气质，但是他不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

很快了。玉的眼神中包含着充分的歉意。诗人感受到了他在为如此不人性化的设计使客人受难的万分的诚意十足的抱歉。他几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这也不是玉的错，但玉却在为一个与他无关的事物而向他表达歉意。他几乎想要脱口而出那我们继续走吧，只是他实在太虚弱了，一半是体力的难撑，一半是精神的消耗，让他觉得说话都累。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又被山林间的清风吹拂走，肌肤处感到一片冰凉。

玉的眼神转向了远方。他的声音在风中淡淡的，像是在讲故事。

这是第一关卡，莫比乌斯之路。初代克洛托的设计。它象征着循环永恒。山之城的初代创始者们，希望自己能够万世为君，统治代代相传。这就是这条路设计的由来。

噢，那看来这愿景的实现很成功啊。楚苟说道。

玉笑了一下，有一点宽容的嘲讽的意味，山之城创立不过百年，皇位已三易其主。

啊。楚苟有点接不上话茬了。他讷讷地发了个无意义的音节表示回应。

如果是误入此地的人，走的会是正常的木栈道。要走莫比乌斯之路，需要专门的信物才能开启机关。玉随意地讲着，像在闲聊，让两人休息一番，如果我实现了我的梦想，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些愚蠢的东西全给拆掉。

楚苟表示赞同，确实很愚蠢。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学开机甲。玉说，这件事情全城的百姓都知道。

机甲？楚苟忍不住发笑。

怎么了？玉有点不悦。

你是什么人？好不容易止住笑，楚苟问道。一直以来，玉身上的强烈的压迫感，让楚苟感觉他绝对很有来历。

我是山之城的皇帝。玉说道。他讲得很寻常，可给人的感受就像是一只尽力装作温和野兽终于藏不住他的獠牙，那虚幻的威严感落到了实处。

哈哈。楚苟像个神经质一样，又笑了两声。皇帝？不好意思，我不是笑你。我只是忍不住。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一直低着头休憩的诗人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玉很客气地道，愿闻其详。

你知道什么人才能学开机甲吗。楚苟满脸微笑，一个人，他能不能开机甲，甚至他能不能接触到这两个字，习得相关的知识，都是早已注定的。你说你十六了吧？有资格开机甲的人，从八岁就学会了。虽然八岁还不能上手，但是相关的理论知识早就灌注进了大脑。十六岁还摸不到这个边儿的，这辈子都没希望的。不管你是谁。早就已经注定了。很多人的命运，从出生，就一眼能望到尽头。

诗人耸肩，又来了，命中注定理论。

玉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不。我可以的。

为什么？楚苟反问。

克洛托说的。我会实现我的梦想。玉坚定地说。

克洛托是谁？楚苟问。

山之城的预言家，宫廷供奉。玉回答。她说，在我十六岁那年，在樱花凋落的第一日，会遇到两位旅人，这相遇代表我会成功实现我的梦想的。你看，我不是在今天遇到你们了吗？

玉继续说，她还说，如果我选择不见你们，我会安稳地在皇位上度过一生，只不过，无缘梦想。但是我会选择相见的。

当皇帝还不好吗？楚苟很奇怪。

对我来说，不好。玉回答。我要推翻我自己。像这木栈道，像那预言。这世上本不该存在这些事物。愚蠢，可笑，虚妄。最令我厌恶的是，我还不得不依靠这愚蠢可笑虚妄的事物而存活。甚至我不得不相信那可笑的预言，它还成为我多年来生活中的唯一慰藉。我想要一场暴雨，如果不能将这一切洗刷干净，那么，我宁愿惊涛骇浪将这艘陈旧的木船彻底击翻，看它成为一堆破烂木头沉入海底，也足以快慰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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