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崇祯十二年的春天,崇祯的心情是特别阴郁的。西苑中依然像往年一样冰雪融化,柳绿桃红,春水和天光争蓝,燕子和黄莺齐来,可是崇祯却没有心情来玩。由于他不来,皇后和妃嫔们自然都不来了。农民战争正在酝酿着新的高潮,紫禁城中又一年失去了春天。
三月上旬,清兵毫无阻拦地退出长城。每次清兵入塞,所到之处,城乡残破,人口锐减,生产不易恢复。这次入犯,时间在半年以上,攻破了畿辅和山东七十多个州、县,大肆烧杀,劫掠,掳走了五十多万丁壮人口,并且攻破山东省会济南,掳走了分封在济南的鲁王及其全家。崇祯很明白,畿辅和山东一带是国家的根本重地,经过这次战争,没有十年以上的太平日子不能够恢复元气。可是,议和不成,满洲决不会叫你休养生息。这次满洲兵入塞距上次入塞仅隔两年。谁晓得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边军不管用,武将怕死,他们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但是比较起来,最使他日夜忧心的还是张献忠和李自成的问题。他不知道谷城的局面能够拖延多久,深怕一旦谷城有变,湖广和河南震动,中原大局又难得收拾了。对于李自成的依然活着,他非常恨孙传庭的不中用,认为他是“虚饰战功,纵虎贻患”。倘若再过不久李自成的羽毛丰满,如何是好?
自从三月中旬奉先别殿悬挂了母亲遗容,崇祯每当心中有说不出的空虚、绝望和愤懑,无处排遣,便对着母亲遗容,默默流泪。其实,他对于母亲是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记得。他的母亲姓刘,十六岁被选进宫来,做了太子朱常洛的淑女。淑女在太子的成群侍妾中地位很低,所以她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在宫中郁郁地过了两三年,忽然有一天被太子看上了,叫太监用牙牌把她召到兴龙宫住了一晚,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崇祯皇帝。从那次接近太子之后,她几乎被太子忘记了。生下儿子,她的不幸的地位仍然没有多大改变,只好在冷宫中长斋念佛,消磨岁月。等到崇祯五岁时候,大概她不小心对太子流露出不满情绪,惹动太子大怒,命她自尽。当时太子朱常洛很不得父亲万历皇帝的宠爱,常常有被废掉的危险,所以他严禁东宫的人们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其实,就是在东宫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刘淑女是怎样死的。
农民革命战争的打击使他的精神中不断增加悲观和痛苦,而这种没法对朝臣们倾吐的心情和一种孤独之感,一齐转化为对母亲的孝思,或者换句话说,通过对母亲的孝思排遣他的不能告人的悲观和孤独的心情。崇祯八年春天,农民军焚烧凤阳皇陵以后,他在宫中大哭几次,内心的痛苦更深,就叫一位擅长画像的翰林院待诏每日到他外祖母家去沐手焚香,为他的亡母画像。费了两年多的时间,多次易稿,直到去年冬天清兵逼近北京的时候才描绘成功。
在描绘太后遗容的过程中很少有确实依据。因为她自从选入宫中以后就没有再同娘家人见过面,如今隔了二十多年,连崇祯的外祖母(如今被封为瀛国太夫人)也记不清她的模样。宫中有一个傅懿妃,和崇祯的母亲同为太子朱常洛的淑女。她说她住的宫同崇祯母亲住的宫相邻,相见的次数较多,还仿佛记得一些。她在几千个宫女中指点这个人的鼻子有点像,那个人的眼睛有点像,又另外一个人的下巴有点像……司礼监把被挑出来的众多宫女陆续送到赢国府,再由瀛国太夫人参加意见,指示画师,揣摩着画,画画改改。
奉迎太后遗容入宫要举行重大典礼,所以一直等到清兵退走以后,才由礼部拟具仪注,由钦天监择定吉日,用皇太后的銮驾和仪仗把黄绫装裱的画像从正阳门送进宫来。礼部尚书率领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门外跪接。崇祯率领太子和两个较大的皇子在午门外跪接。皇后周氏率领公主和妃嫔们在皇极门外跪接。由于崇祯的母亲在生前并未封后,所以不能把她的画像送进奉先殿正殿,而只能悬在配殿。行过祭礼,崇祯把一些曾在父亲宫中生活过的老宫女叫来看,问她们像不像太后真容。她们当着他的面异口同声地回奏说十分相像,但在背后,有的说有点儿像,有的说完全不像。后来崇祯因想着他母亲在死前两年中长斋念佛,又命画师另画一幅遗容,具天人之姿,戴毗卢帽,穿红锦袈裟,坐莲花宝座。通过别人的画笔,将他的母亲更加美化和神圣化了。
当时的众多文武朝臣,对于崇祯性格的几个方面如刚愎、猜疑等都很熟悉。不管朝臣对他的性格中几种表现都有意见,甚至在他死后作为他导致亡国的重要因素,但是共同肯定的一点是认为他秉性刚毅,所以南明朝廷曾给他上一个谥叫做毅宗。反动封建士大夫眼中的所谓刚毅,就是指他在农民革命战争的冲击下始终顽强地拼死挣扎,决不后退,直到国亡家破,自尽煤山。在当时朝臣们很少知道他在农民革命战争的打击下精神上多么悲观和软弱。在崇祯十五年以前,这悲观和软弱的一面只在深宫中秘密流露,特别是在奉先偏殿悬挂的母亲画像前流泪较为经常。一到上朝时候,他就变成一个十分专断、威严、不可触犯的君主,使许多朝臣在上朝时两腿打颤。
三月下旬的一天,他从奉先偏殿回到乾清宫,眼睛仍然红润,心情略觉安静,坐在御案前省阅文书。先看了洪承畴请求陛辞的奏疏,又看了孙传庭请求召对的奏疏,他随即传谕明天上午在平台同时召见他们。刚才在奉先偏殿中他显得十分软弱,现在忽然满脸都是杀气。
洪承畴已经改任蓟、辽总督,专负责对满军事。崇祯和满朝文武都认为他是一位资历深、威望高、可以担负辽东重任的统帅人才,对他寄予很大期望。洪承畴明知道困难重重,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决心到关外整顿军务,替皇上稍解东顾之忧。
等洪承畴和孙传庭行过常朝礼,崇祯向洪承畴问了几句话,无非是关于起程时间和一切准备如何等等,至于今后用兵方略,在不久前两次召对时已经谈过,用不着今天再问。他又向洪承畴勉励几句,期望他早奏捷音。叫洪承畴起来后,崇祯收敛了脸上的温和神色,冷冷地小声叫:
“孙传庭!”
“微臣在!”孙传庭跪在地上不敢仰视,恭候皇上问话。
有片刻工夫,崇祯望着他并不问话。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忐忑不安。去年冬天,他同洪承畴率师勤王,来到北京近郊。那时卢象升已经战死,朝廷升他为总督,挂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衔,代象升总督诸路援军,并赐尚方剑。可是他同杨嗣昌的关系没有搞好,又得罪了高起潜,被皇帝降旨切责。崇祯叫洪承畴进京陛见,并使大臣郊劳,却不许他进京陛见。清兵退出以后,崇祯采纳了杨嗣昌的建议,任洪承畴为蓟、辽总督,把陕西勤王军全部交洪承畴率领去防备满洲。孙传庭非常反对把陕西勤王军全部留下,上疏力争,说这一部分陕西兵决不可留,倘若留下,陕西的“贼寇”就会重新滋蔓,结果无益于蓟、辽边防,只是替陕西的“贼寇”清除了官军。他还说:“且秦兵之妻孥蓄积皆在秦,久留于边,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孙传庭的反对留陕西勤王兵防守蓟、辽,原来也有一部分私心。他认为洪承畴既然改任为蓟、辽总督,陕西、三边总督的遗缺,朝廷一定会叫他升补。他要求把陕西勤王兵放回陕西,固然是为今后的“剿贼”军事着想,也是为他自己着想。没有这些军队,他将来回陕西,手中就没有猴子牵了。崇祯目前急于要稳定关外局势,决意将这一部分人马交给洪承畴,所以对于孙传庭的意见置之不理。
孙传庭是个非常骄傲自负的人,一向对杨嗣昌代皇帝筹划的用兵方略很瞧不起。由于他没有能够像洪承畴那样受到郊劳和召见,对杨嗣昌更加不满,决心同杨嗣昌斗一下,所以在清兵退走之前他就上疏说:“年来疆事决裂,多由计画差谬。待战事告竣,恳皇上一赐陛见,面陈大计。”经过力争陕兵回陕的斗争失败,他渴望陛见的心情更加迫切。如今果然蒙召对了,但皇上叫他的口气是那么严厉,是不是会允许他把许多有关国家大计的话痛快奏陈呢?他俯首屏息,诚惶诚恐,一面静候皇上问话,一面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边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他要面奏的方略要点。
向孙传庭打量了片刻之后,崇祯怒容满面,用威严的声音说:“孙传庭,朕前者命你巡抚陕西,协助洪承畴剿办流贼,三年来虽然不无微劳,但巨贼李自成及刘宗敏等并未拿获,遗患无穷。去冬潼关南原之战,汝连疏告捷,均言闯逆全军覆灭,尸积如山。欺饰战绩,殊属可恨!朕今问汝:闯逆现在何处?”
皇上的震怒和责问,孙传庭完全没有料到,简直像冷不防当头顶挨一闷棍。尽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强,也不由地轰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灰白,四肢微微颤栗。他鼓着勇气回答说:
“微臣前奏闯贼全军覆灭,确系实情,不敢有丝毫欺饰,有总督臣洪承畴可证。”
“强辩!”崇祯把御案一拍,又问:“你不惟没有将闯贼拿获,连其重要党羽如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李过等均一并漏网。汝奏疏中所谓‘逆贼全军覆灭,非俘即亡’,不是欺饰是什么?”
孙传庭竭力保持镇定,回答说:“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强辩。去冬十月,臣与督臣亲赴潼关,麾兵围剿,设三伏以待贼。经一日一夜奋战,确实将逆贼全军击溃,死伤遍野,遗弃甲仗如山。闯贼及其重要党羽虽未就擒,但想来多半死于乱军之中。后因臣星夜率师勤王,不暇找获巨贼死尸,献首阙下,上慰君父之忧,下释京师臣民之疑,实为一大恨事。”
“你知不知道逆贼渠魁均已漏网?”
“臣率兵到了山西以后,闻有零星余贼逃入商洛山中。为着斩草除根,免遗后患,臣当即一面奏闻陛下,一面派副将贺人龙带兵折回潼关,向商洛山中认真搜剿。至于说渠贼均已漏网,臣实不知。”
“哼哼,你还在做梦!”崇祯从御案上拿起来几份奏疏和塘报,扔给孙传庭,愤愤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潼关大捷的结果!”
听说李自成等确已“漏网”,又看见皇上扔下几份文书,孙传庭又一阵心惊胆战。他手指颤栗地捡起文书,捧在手中,匆匆地浏览一下“引黄”,心中完全明白。他把一叠文书恭敬地递给立在一旁的太监,然后向皇上叩头说:
“臣自勤王以来,虽然日夜奔波于畿辅与山东各地,无暇多探听余贼情况,但有的塘报,臣亦见到。以愚臣看来,倘若逆闯确实漏网,可忧者不在崤函山中,而在商洛山中。那一股进扰潼关与焚烧灵宝城关的残寇只是假借闯贼旗号,决非闯贼本人。倘若官军舍商洛而不顾,厚集兵力于崤函山中,恐怕上当不浅。”
“你怎么知道在崤函山中的不是闯贼本人?”
“闯贼倘若未死,定必潜伏起来,待机而动,决不会于残败之余,养息尚且不暇,而胆敢打出逆贼大旗,故意惹动官军追剿。”
“可是别的残余为什么要打出逆贼旗号,惹动官军追剿?”
“臣近来远离剿贼军中,不敢妄加推断。但臣与逆贼周旋三年,深知逆贼狡计甚多,常常以虚为实,以实为虚。揆情度理,在崤函山中打着闯贼旗号者决非闯贼本人。”
“胡说!这股逆贼神出鬼没,连挫官军。看其用兵诡诈情形,必为闯贼本人无疑。且有人亲眼看见闯贼蓝衣毡帽,骑乌驳马立于大旗之下,更有何疑?”
“虽然如此,愚臣仍不敢信其为真。”
“地方奏报,证据确凿,汝说不可凭信,岂非当面欺哄君父,希图逃避罪责?”
“臣束发受书,即以身许国。崇祯九年,蒙陛下付微臣以剿贼重任,臣无时不思竭尽犬马之力,以报圣上知遇之恩,何敢面欺君父?”
“汝身负剿贼重任,竟使全数渠贼漏网,尚不认罪,一味狡辩,实在可恶。汝既知报朕知遇之恩,何不将逆贼拿获,而遗君父西顾之忧?”
“倘非连奉诏书,星夜勤王,臣定然四处搜索,不使一贼漏网。”
“胡说!替我拿下!”
登时有两个锦衣力士把孙传庭从地上拖起,褫去衣冠,推了出去。洪承畴赶快跪下,连连叩头说:
“陛下!孙传庭虽然有罪,恳陛下念他数年剿贼,不无微劳。虽奏报有欺饰之处,但闯逆在潼关全股瓦解,亦系的情,并无虚夸,恳陛下……”
崇祯不等他把话说完,冷笑一下,说:“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总督,亲临潼关督战,竟使元凶漏网,论法也不能辞其责。但朕念你功大过小,不予深究,反将东边重任交卿去办。望卿今后实心任事,不要像孙传庭一样,辜负朕之厚望。”
洪承畴又叩头说:“微臣受命剿贼,未能铲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闯贼目前死灰复燃,实在罪该万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谴,又使臣督师蓟、辽,拱卫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为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然目前正当国家用人之际,孙传庭素娴韬略,亦习战阵,于疆吏中尚属有用之材。伏乞圣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暂缓严罚,使其戴罪图功,不惟孙传庭将畏威怀德,力赎前愆,即三军将士亦必闻而感奋。”说毕,叩头不止,几乎叩出血来。
崇祯虽然很气孙传庭没有将李自成等擒斩,但也知道他是个有用之材。听了洪承畴的话,他沉默片刻,说道:
“好吧,姑准卿奏,饶了他这一次。起去吧。”等洪承畴谢恩起去,崇祯向旁瞟一眼,吩咐说:“叫孙传庭回来!”
过了片刻,孙传庭又穿好衣冠,被太监带了进来,重新在离开御案大约一丈远的方砖地上跪下,身子俯得很低。崇祯望着他说:
“孙传庭,朕姑念你平日尚肯实心任事,饶你这次作战不力之罪,仍着你总督河北、山东军务,以观后效。”
孙传庭叩头谢恩,仍然伏地不起。
“下去吧。”崇祯轻声说。
孙传庭又叩了头,爬起来低着头退了出去。尽管他的身体十分结实,年纪只有四十七岁,但当他步下丹墀时,却像老人一样,脚步不稳,几乎跌了一跤。
洪承畴又回答了皇帝几句问话,叩头退出。他是一个深通世故的老官僚,心中清楚,今日皇上之所以对孙传庭如此严责,一部分是孙传庭自己招的,一部分也是故意借他陛辞的时候,来个杀鸡吓猴,让他看点颜色。因此他本来还想对皇上提出一点小小的恳求,也不敢说出口来。他刚出皇极门,一个太监从里边追出,口传圣旨说皇上明日正午在平台赐宴,并谕文武百官于明日下午在朝阳门外为他饯行。他跪地听旨,叩头谢恩,山呼万岁。但是在他感激皇恩浩荡之余,心中反觉惴惴不安,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幸在等待着他。他深知皇上恩威莫测,倘若他此去防备满洲无功,只能为皇上尽节,死在辽东,别想再回朝廷。而权衡一切,此去成功的希望实在微乎其微。
孙传庭回到公馆,觉得耳朵里嗡嗡响着,家人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他不吃午饭,不许别人打搅他,独坐书房发闷。看看昨夜在朝笏上写的那些小字,叹了口气。
由于精神上受的打击太大,孙传庭回到保定驻节地,耳朵竟然聋了,请求辞官回籍。崇祯不信,命保定巡抚杨一俊就近察看真伪,据实奏闻。杨一俊回奏说孙传庭的耳聋是真。崇祯大怒,说他们朋比为奸,派锦衣旗校将他们一起逮捕进京,下到狱中。满朝人都知道孙传庭因耳聋下狱冤枉,却无人敢替他上疏申救。
到了四月中旬以后,朝廷得到确实消息,知道李自成从潼关南原突围后就潜伏在商洛丛山中,在豫西活动的只是高桂英和刘芳亮一支人马。虽然事实证明了孙传庭的推测是对的,但崇祯并不释放他,因为一则崇祯是个刚愎成性、从不承认错误的人,二则他很恨孙传庭不曾将李自成和所有重要的农民军领袖捕获或阵斩。自从知道了李自成在商洛山中的活动情况以后,他对国事更加忧愁,常常夜不成寐,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
五月下旬,又是崇祯的一个不眠之夜。
已经二更过后了,乾清宫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崇祯皇帝和值夜班的太监、宫女们还没有睡。整个紫禁城也是静悄悄的,只是每隔一会儿从东西长街传过来打更的铜铃声,节奏均匀,声音柔和,一到日精门和月华门附近就格外放轻,分明是特别小心,生怕惊了“圣驾”。崇祯在乾清宫正殿的西暖阁省阅文书,时常对灯光凝神愁思,很少注意到乾清宫院外的断续铃声。一个宫女轻脚轻手地走到他的身旁,跪下说道:
“启奏皇爷,夜深啦,请圣驾安歇吧。”
崇祯好像没听见,继续省阅文书。过了一阵,跪在地上的宫女又说了一遍。他仍然没有抬头,一边拿着朱笔在一封奏疏上批旨,一边小声说:“知道了。”他在奏疏上的批语也是这同样的三个字,好像他不是在回答宫女,而是在无意中念出来他的批语。宫女不敢再打扰他,从地上站起来,悄悄地退了出去。又过了一阵,甜食房的太监送来了一碗燕窝汤,由宫女捧到他的面前。他打个哈欠,揉揉眼睛,把燕窝汤吃下去,随即离开御案,走出了乾清宫大殿。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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