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宗室的外姓名臣春申君必然在赵国上线,到那个时候,齐国很难再将置身列国纷争之外的姿态保持下去,那么秦国从山东吞并的土地,难保不会再次大量吐出去,是否能重新收回就是另一码事了。观察这些年的赵国历史变迁,对面所缺乏的只是一位能够强势统合国内各方力量、对外联络楚、魏两国合纵抗秦的明君,就像嬴政这样。或许嬴政也会有在被窝中偷偷苦笑不得的时候:嬴姓赵氏的血脉在军事立国主义的道路上是天然要融为一体的吧,蜚廉后裔在开疆扩土的无敌战车上,表现太过突出,以至于现在竟然要靠对彻底消灭对方子民的残酷绞杀战才能进一步获取角逐天下的资格,过于强大的宗亲对手,真令人头痛。而秦赵两国在作战中,还真的摸索出一套影响到后来西楚霸王独有打法的‘骑兵大兵团运动战’,赵国对此运用的方法自然出自边将李牧之手,鉴于政务上李牧出将入相的无二权势,赵国的骑兵部队在赵国内地大平原的秦赵争锋主战场上,对此项战术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具体做法即以边地胡夏骑兵为核心的骑兵部队通过长途奔袭占据先期优势,同时袭扰对方侧翼、粮道并担负更高效率的战场侦察任务,从而为步兵队伍发掘更加有利的正面对抗机遇,之后再以奇兵包抄达成击溃敌方队伍的目标,最后用骑兵、车兵长驱直入地追歼逃亡败兵。若是火器会出现在这一时代,凭借本土防御、坚城自卫的优势,秦军恐怕再过两代人也啃不下赵国这块硬骨头,毕竟这是明成祖朱棣创造的禁军三大营打法,在同样平坦的草原地带屡屡打得纯骑兵的蒙古人哭爹喊娘,更别提依旧倚重步兵为压阵主力的秦军了。再看天然适合骑士来源的两国戎狄领地,义渠等西戎民族不仅缺乏匈奴、东胡这样的强力对手,而且人数较赵边地民众更少,单纯的骑兵对抗上赵国边骑在质量与数量上双双胜出,若非赵军在持续的战争消耗中被秦军步兵以惨重的战损比例‘血拼消费’,被秦军充裕的实力以‘人海战术’逐渐湮没,单纯的天灾水旱并不能真的动摇到赵国统治。秦灭六国,最无辜的,还是同宗之国赵,难道有哪一片楚地在被秦军攻占前彻底打**丁凋零的白地吗?所谓奠定西楚霸王地位的钜鹿之战,不是赵国遗民顽强抗争才吸引走章邯、王离两部秦军主力集火,坚决抵抗创造出来的秦军士疲可击的状态吗?能够在汉初时代令刘邦心惊的陈豨大叛乱,后者所率领的不正是赵代两地英勇顽强的赵国士卒吗?
正因如此,嬴政才要坚决地以灭赵为首要目标,放弃更好攻打与占领的魏国,令对方在韩王国灭亡后还有五年时间可以准备,只是没被魏国抓紧,反而与楚国互生龌龊作罢。
再具体分析,为什么邯郸降下前,秦国屡屡出兵却并不能保证战争一定胜利的缘故。可以确定,并不是李牧的‘主将光环’,而在于赵内地的大平原地形优势,使得秦军虽然能从西面、南面两个方向充分施加给赵国内地战略上的优势,但数十万秦军投入广阔平坦地区后,也不过是大水漫灌,不得不处处分兵把守,防止被赵军所长的机动优势在野外将自身力量蚕食殆尽。这样的预期后果就导致秦军只能依托积累来的丰厚粮食储备,在诸如赵国天灾、内乱等特定年份,集中力量攻击其局部战略要地要邑,连点成面,着重利用偏师攻打其主力无法抽身顾及的后方地带,迫使对方不断缩小活动范围,以要地要邑防守战变被动为主动,反向牵制赵军按照己方意图,于特定地区进行局部范围内的小地块正面力量接触,通过优势兵力提升决战胜率,最大限度地消耗赵军拥有的机动力量。这样做,即使不能胜利,也可以将战争转化为步兵为主体的秦军擅长作战类型,抵消掉赵国主场作战优势。而机动力量被阻滞且投入局部会战,便是赵葱、颜聚代替李牧、司马尚后率军主动入套并导致赵军最后的主力丧失,继而秦军再度大举围困邯郸的唯一原因。再说那座偏设于内地国境之南缘、紧邻他国领地的国都,搬走根本不现实,因为那座国家上层巨大利益汇聚到的都城,导致赵军屡屡受制于秦军各条战线上的攻势。倘若擅骑擅车战的赵国真的是匈奴那样的‘行国’,秦国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赵国根本利益的呢?
思索军备防务占据明显优势下的本国缺漏,实属不易,只因所有人的目光都交汇在李牧被迫自杀交出兵权一事上,所有研究者谈起那段历史就是对赵葱、颜聚能力的鄙夷,却不知对命运多舛的赵国来说,真正应该刨根问底的事情,恰恰是“假如赵王廷不受郭开等奸佞蛊惑,坚持信赖李牧大将军执掌军权,作为李牧应当如何在赵王廷感受到巨大压迫下破局秦军所设‘围点打援’的难胜之战!”
赵从简精神变得亢奋起来,自己终于对当下复国战略摸到点‘取胜天书’的轮廓,公孙练的鼾声也不那么搅扰人思绪了。骑战-行国-西楚霸王,这一切如果能串联起来,用代表西土秦领地合力的刘邦对项羽、即后来的楚汉之争来判断李牧大军当时的破局策略,对目前秦国横行赵国内地的无奈也就可防可治可控了。链接点在哪里呢?在于长期相持,楚汉长期相持的地方恰好在荥阳,黄河之南,楚汉在此多年拉锯;争夺的是什么呢?东出西进的后勤保障基地,在这里才能解决步兵大量消耗的粮草;楚军为何失败呢?因为彭越在梁楚之间捣乱,扰乱了楚军相比汉军本来所需不多的粮草——楚军骑兵色彩颇重,对峙在荥阳附近所需的步兵数量远逊于汉军;汉军何以取胜呢?自荥阳以西,刘邦及附属势力的领地内治安条件良好,并未彭越之流出现,而楚军不仅有外寇彭越,还有英布之流在楚地内部作乱,令项羽屡屡分神应对,当韩信偏师在河北屡战屡胜之后,不仅赵之地的粮草通过荥阳转运往当地汉军仓库中充实守备,而且齐国崩溃,项羽在黄河以北再也无法因乱获益,布局更是来不及了。
赵从简思路愈加清晰起来:如何将现在秦国针对赵国内地的后勤粮草渠道扰乱,最好能天翻地覆;又要怎么做才能让秦国后方着火,分担走前线赵遗民抵抗秦军的压力?而哪些力量深处秦国腹地,却对秦王政的统治有疏离感存在?最重要的是内地军士所需的粮草问题,终归是要靠外部输入的,非燕即齐,尤其齐国长期输出粮草予以秦国换回齐国根本不缺的金玉珠宝、稀世奇物充塞宫室,赵国如今失去邯郸储有的财富,自己又该拿什么东西才能说通齐王回心转意呢?至于胡夏边骑,早已丧失殆尽,活着的也都作了秦军的俘虏留在邯郸等待被充入秦军编制内,自己该去哪里筹备这些必备的机动力量?何况兵虽不贵多,但骑兵更求精锐,哪里会有现成的骑手可作为代国骑士的呢?如果说荥阳归属决定着楚-汉战争的获胜方,目前哪一城一地又在决定着当下的代-秦对峙的胜利呢?
真是让人头大啊……不过总算是提出了能够直接解决问题的问题,答案可以留着以后再思考嘛。下一项关于国家安全在反间渗透方面的思考,现在开始——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且轻微的脚步声,绝对不止一人,像是在瓮缸里泡澡时踩着浴室顶上瓦攀爬扶手到二楼过道的方式不堪重负的楼梯若是上了店主家的仆人,此时楼板应该吱呀作响个不停才对。
……
莫非是上谷郡守探听到了使团的地址?不对,听武子所言,秦郡守似乎出自虞卿在房间中讲到过的秦开宗族一系,自有世卿家世在那里,知道失踪一名关尉而被赵国小股人马作强行闯关而去,并非大不了的事,不至于用夜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直接通报燕王令朝堂争论即可,不仅能加官进爵,还能火中取栗,调回中都任职也未可知,最重要那消息如何通过宵禁进入上都之内的呢?就使团干的那点‘小’事,绝对不到能让蓟城故都夜间开门通秉长官、夜聚衙吏的地步!
莫非是被抓挨打又被店主认出的贼小吏,回去时候气不过向巡城尉长添油加醋汇报了此事?那巡防官儿碍于面子和名声,前来抓人?从悄悄潜入的方式考虑,很有可能是灭口!直接杀人越货,劫掠走全部的钱财马匹,那店家慑于威力,怕是什么也不敢说。马厩里停着的十来匹好马,全是离开代县时缪氏强征来的县中各家秋季膘骑,光那些也算是大笔令人垂涎欲滴的财富了!
赵从简摇醒睡在身边外侧的练,对方佩剑就摆在地上,两人下榻各抄一只蒙兽皮的小凳,另一只手合力端着炭火盆到门口,齐声大呼‘防御众贼’!顺势将余烬星火充斥的火盆扑到一左一右先冲进门的两个贼人身上,瞬间点燃了对方,二贼被炙炭烫到脸面上,呜呀乱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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