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知杭眉头一挑, 谨慎道:“里边造船的匠人技艺如何?”
“这家船厂在江南一带也有些名声了,自然是不错的。”阮阳平虽不是沧县,但几年时间下来还是了解得透彻的。
“那就去看看。”陆知杭思索了会,点头道。
“就在这附近, 近的很。”阮阳平展颜笑道。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陆知杭就被阮阳平拉着到了他口中的船厂来了, 规模是不错,可这一副破败样, 匠人脸上更是灰头土脸的。
说实话,陆知杭对这家造船厂能不能造出帆船来,打了大大的问号。
“公子,只要银子给足, 我定给您做出来。”胡子拉碴的船匠拍着胸脯保证道。
“……做不出来早点与我说。”陆知杭嘴角抽搐了几下, 不好拂了师兄的好意, 淡淡道。
“这自然没问题, 只是公子至少得给我们两三年的时间吧?”船匠迟疑道。
“这是自然, 若是有什么问题, 就到我府上与我说就是。”陆知杭权衡过后, 只得应下了。
左右现在除了这家, 别的大型造船厂根本就不搭理他们, 要不是此处是晏国最为繁荣的江南, 只怕要找一家造船厂都难。
别无选择之下, 他只能寄希望于不靠谱的这家了。
这等规模的造船厂,哪怕日暮西山经营不善,连年亏钱的情况下, 在双手拉锯了一段时间后, 才以三万两银子成交, 改名鼎新船厂。
唯一庆幸的就是,前期所耗费的钱财他尚有余力支付,两三年的工期内,光是几大作坊赚出的钱都有溢出了。
总算不用担心进行到一半,没钱了。
他近段时间都在操心造船的事宜,既然落定了在何处造,银子也该一块落实了,好早日赶工。
买来的木材都是上等的好料,光是一艘船所需的木材数量就让人骇然,方才开工,缺失的东西是最多的时候,几千两银子说砸就砸下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参与的几十个船匠都先照着设计图造了艘缩小数十倍的模型,确定无误了才敢动工。
当然,要造一艘等比例的帆船,其中的难度就要大得多了,许多在模型中凑合着用的零件,放大后就问题重重。
这些都得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陆知杭思前想后,把自己能想到并解决的法子都和他们托盘而出,再有别的问题,除了银子他是没辙了。
符府。
陆知杭上手检查了起了符元明身上结痂的伤,消毒倒是消到位了,奈何伤口过深,要想愈合,短时间内是不成的。
他师父这几日,就是躺着睡都因为压着伤口不舒坦,时不时换个身位,精气神都萎靡了不少,更别说教陆知杭习经义了。
“师父,可有哪处疼得厉害的?”陆知杭检查无碍后,温声道。
符元明在监狱中过得日子想必不会太好,可老人家回来后,除了一句不是人待的,就没再说过多苦多痛了。
陆知杭固然知晓李良朋有自个的苦衷,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对其人毫无芥蒂,能与李睿识凭心而交已是他豁达了。
毕竟,他这李兄所享受的功名、财富都是建立在符元明受苦受难的基础上,哪怕他蒙在鼓里。
“好多了,恩公悉心照料,这肉哪里敢不长好,哈哈。”符元明活动了几下四肢,打趣道。
倒是不知他这恩公除了有一身武艺,就连医术也颇为精湛,才貌兼具,除了公主殿下,他实在想不出何人能配得上。
“晚些把药喝了。”陆知杭见他活蹦乱跳的模样,失笑道。
“这……”符元明脸色一垮,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陆知杭收拾好了摆放在边上的药粉,笑意收敛,正想询问师父是否清楚李良朋陷害的原因,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符兄!”阮城迈过木门,径直走到了符元明跟前,神色略显焦急。
“阮大人……”陆知杭沉默地端详几眼,后知后觉想起来是师兄的亲爹,当下起身作揖。
“陆贤侄。”阮城朝他颔首,而后就侧过脸望向了正主。
符元明被他这急迫的模样弄得一怔,不明所以道:“阮贤弟可是有何要事与我相商?”
他与阮城的关系尚算不错,主要得益于对方远在晏都的兄长,以及独子阮阳平。
“正是。”阮城重重地颔首。
“阮贤弟请讲。”符元明略加思索了会,沙哑着嗓子说道。
闻言,阮城余光瞥了眼陆知杭。
见符元明没有叫人离开的意思,只好沉声道:“符兄无辜牵连贪污一案前几日传到了朝中,太子殿下正主张符兄品性存疑,与贪官勾结之人所提改革法不可信,准备等皇上回京就觐见废除!”
“咳……”符元明听到这消息,气血上涌,猛地咳嗽一声,一口老血当着陆知杭的面就喷了出来。
“师父!”陆知杭瞳孔紧缩,拿出帕子替他擦了个干净,下意识摸了把脉搏,却是对方急火攻心所致。
“我……无事……阮贤弟,这是几时的事?如今朝中情形如何了?”符元明朝陆知杭摆了摆手,脸色煞白地追问。
他这大半辈子就耗在这了,为了能够推行改革,可谓是煞费苦心,如今就因为自己糟了难,就要把他辛苦大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叫符元明如何甘心?
“陛下前日已启程回晏都,这事估摸不准,可太子一党呼声极高,联合诸位党羽日日要张丞相纳谏,把符兄斥责得一无是处,直言贪污者万死难辞其咎。”阮城说到这,脸上透着几分不忍。
谁都知晓符元明一心为国,到了晚年竟多灾多难了起来,为人过于刚正不阿的下场就是得罪了储君,致仕都过得不安生。
“满口胡言!陛下已是赦免了我的罪责,贪污之人实为太子的亲舅舅乔震,怎能厚颜无耻参我贪污?”阮阳平越说越急,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这段时间受过的屈辱实在太多了,牢中李良朋的话言犹在耳,蒙受不白之冤好不容易侥幸捡回一条命,这群人竟是连自己的心血都不放过,非要逼他到绝境吗?
若是让符元明回到初入官场时,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弹劾云磐,让皇帝纳谏废太子的事,这等自私自利,不将天下百姓放在眼里的人就不配为君。
“朝中不少人听信了太子的谗言,加之这改革法不过方才实行几年,效用还未显现出来,不少同僚都被游说了……”阮城眸光微闪,无奈道。
好听些是被游说了,难听点不过就是被太子收买罢了。
但凡消息精通些的都知晓陛下袒护太子的事情,哪里还能不明白怎么战队?
一边是致仕老臣,一边是未来新帝,如何抉择还需细思吗?
“不行,我定要去信一封,和陛下讲明其中的利弊,这改革绝不能废!”符元明一拍桌子,掷地有声。
“符兄,我既已说完了事,就先行告退了。”阮城拱手道。
“此番多谢阮贤弟报信。”符元明神色复杂,致谢道。
待他离开,符元明起身就想在屋里找些笔墨,想赶在皇帝在太子的胡言乱语中同意前,把信送过去。
只是他还没找到纸笔,陆知杭就先耐不住开口了。
“师父,你可知陛下本就清楚你绝非真凶,却仍是想要你顶罪?”陆知杭长身玉立,盯着那道佝偻的身影,喟然道。
他无法感同身受符元明的心情,可在原著中也能窥探一二对方期盼晏国海晏河清的心,这改革法只要对百姓有利,就是符元明能够奋不顾身的理由。
可他就是写尽天下的纸,一个心本就偏了的皇帝,哪里会乐意去看?
听着陆知杭略显凝重的声音,符元明身形一顿,双手无力地垂下:“我又何尝不知,可我宁愿身死也不愿云磐祸乱朝纲。”
早在狱中的陆知杭与李良朋谈完话后,对方就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了,符元明久久不能释怀,可联系到今日得知太子弹劾自己的事,他就是再想哄骗自己都不成了。
只可怜他几十年看不透陛下藏在龙袍下,那颗黑心。
什么君臣相宜通通都是忌惮于他曾经在朝中的影响力罢了,碍于百官又寻不到他的错处,不好当面处置。
“师父,为今之计,与其把希望放在皇帝身上,寄希望于张丞相,这改革毕竟是他一块推行的。”陆知杭搀扶着符元明坐了下来。
花费了半日开导对方,总算把符元明险些气死的心绪平复了下来,虽说还是郁郁寡欢,连日打击已经让符元明精神恍惚了起来。
“恩公,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值得称道的事。”符元明抓着陆知杭的衣袖,浑浊的双眼眺望窗棂,透着追忆道:“前半生我自以为春风得意,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可我初入官场,不过一小小的官员,哪里有我插嘴的话,若不是侥幸成了先皇的伴读,只怕还在蹉跎。
我那娘子贤淑貌美,只可惜在我而立之年时就带着腹中的骨肉一块去了,六十载过去也就单单李良朋这位知心好友,没成想还给我捅了刀子。
外人都道我门生广布天下,可到了如今的年岁,爹娘去了,娘子走得急,就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众叛亲离之下名声也跟着没了,如今连这一手促成的改革都要废除……
我这大半辈子,活得窝囊,许是老天看不过眼,唯有你与阳平让我留着点念想。”
符元明说话时,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师父这辈子看似过得潇洒,可做这样的人又何尝不累?
陆知杭轻轻拍了怕符元明的后背,有些看不得老人家落泪,何况对方对自己从来都是真心以待。
“师父,不是你的错,你这一生比大多数人都要伟岸,那些人非是分不清谁是清廉之人,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陆知杭心情沉闷,缓缓道。
他不明白,原著□□德圆满的肱股之臣为何到了如今的地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当初又为什么不把原著钻研清楚些,说不准剧情就不会转变成如今的局面。
“我知,可陛下并未真正还我一个清白,他们只要有个由头说,就会时时刻刻戳着我的脊梁骨,这人活在世上……总得受点磨难。”符元明说到这,不由哭笑不得。
他被释放时,陛下只说真凶还在追查,可还要如何追查?证据满满当当呈到了皇帝面前,他又是如何处置的?
符元明活到这个岁数,早就经历过了风风雨雨,他心中再没有比他辛辛苦苦促成的改革法更重要的了。
“……”陆知杭只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除了沉默无言以对,他能救出师父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身犯险。
要想治朝堂百官,区区秀才难如登天。
“我岁数大了,这四海升平的盛世,恩公记得替我看看。”符元明气过头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师父,这盛世您定也能看得。”陆知杭郑重道。
要是剧情不变,他的师父能长寿到九十岁。
复仕后辅佐云祈治理天下,届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平定汝国统一天下再不起战乱。
“我怕是熬不过云磐。”符元明失笑道,颇有种苦中作乐之感。
“皇帝身子尚算健朗,如今诸位皇子为争储君之位暗流涌动,乾坤未定又怎知谁能承这大统呢?”陆知杭嘴角微掀,胸有成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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