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属下臣子的惊呼声逐渐飘远, 云郸无力去回应,他混沌的脑子里此时只剩下了最开始那山崩地裂的景象,还有那差点把人震得失聪的爆破声。
生死时速间躲开了巨石, 没成想后头还有天降大雨,砸下冰雹,接二连三的劫难非是云郸这等生于盛世中的帝王能经受的。
他想起了他原本还当做石头的神石,久久不能回神。
云郸记得自己明明一直攥着这枚白石, 从未离手,上哪来的字?
初看时还是通体白色,转眼间就出现了蓝色的字迹, 正因为拿着的人至始至终是自己, 他才不可置信。
寝宫里来来往往无数人, 众多太医战战兢兢地守候良久, 云郸方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倒不是真受了什么伤,除了额角破了块皮主要还是吓着了。
醒来的云郸第一件事就是扯着干涩的喉咙, 吩咐道:“神石……神石拿来!”
“陛下,神石在这。”候在身边的大臣手疾眼快地递上,这石头可是被云郸死死抓着不愿松开的,势必有大用。
事实证明,他所料不差。
只是, 当云郸再次打量这枚白石时, 上边早就没有什么字了,他不信邪地前后翻转一遍, 还是没见着。
“你可有看见这上边写了什么?”云郸质问道。
“臣……臣没看见。”那官员迟疑道。
“怎会……”云郸瞳孔紧缩,喃喃自语。
他确信自己当时没有看错, 难不成这神石中的预言唯有自己一人能见?
云郸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句大雨滂沱, 忠臣含冤。
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加之他拿过石头时,天上还艳阳高照,根本不可能下雨,导致他印象深刻,震撼于神石的每句话。
云郸在淮阴山庄中翻来覆去,忌惮于石头上的预言,怕遭了天谴,并不敢随意出去。
然则,他在殿中好好待上了两日,那雨势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愈演愈烈。
“陛下,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虽已做好防汛,可这雨再不停,过个两三日沧溟河就该决堤了。”梁高逸无奈道。
云郸听到这话,呼吸紧促几分,惊疑不定地盯着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
这会虽没有了冰雹,可再下去,就得闹洪灾了。
江南非是南阳县,一旦糟了难,必然动摇国之根本,偏生他人正处于凤濮城,接二连三的洪涝必让他在史书留下千古骂名。
难不成真是天谴不成?
可……可这符元明何德何能?
云郸挣扎了半天,望着梁高逸,哪怕心有不甘都只能咬牙切齿道:“把符大人放了。”
“??”虽然圣上良心发现,愿意赦免符大人,梁高逸乐意至极,但这与连日大雨有何关系吗?
为何陛下的话题跳跃得如此之快?
————
干完大事就云淡风轻离去的陆知杭策马不过一刻钟,还未到他在郊外的歇脚处,滂沱大雨就骤然落下。
他担心皇帝会派人在四周搜寻,因此手中的鞭子并未留情,抓着缰绳驱使着身下的良驹疾驰而去。
但是,不过一刻钟又能跑多远?
自然只得淋着雨,在荒郊野外中艰难前行,奈何这雨大得过分了些,似乎是要倾泻出连日高温的郁闷,下个痛快。
陆知杭有心想寻处地方躲雨,可眺望四周愣是没一处能躲的,更何况心有忧虑,并不愿在此处停留。
“下雨了也好,能把痕迹冲刷干净些。”陆知杭任由水珠垂下,淡淡道。
他这计划,能在当日就下雨是为上策,就算不行,发生如此异象皇帝也会彻查,白石上边留下的无水硫酸铜在浸润了足够的湿气下,也能显现出字迹。
只要瞧见了,这几日内下了雨就难免让人联想起来,只不过刚看到‘预言’,顷刻间就下起了难得一见的大雨,能让云郸的心中多几分忌惮。
走走停停到了未时,陆知杭总算拖着浑身湿透的长衫入了沧县,此时的雨还未停下,不少平民百姓都为了避雨躲在商铺的门口,街上人烟罕至。
陆知杭牵着他那匹鬃毛耷拉在一旁的宝马找了块地方暂避,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了会,突然发现他避雨的这家正好是家首饰铺。
“客官可要买支簪子送给家中的夫人?”
因为下雨导致生意冷清,掌柜的心情本就不佳,见陆知杭在这避雨就更不快了,只是这人的目光流连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上,他方才的不快登时就消散了,连忙堆笑起来拉拢生意。
“家中的夫人?”陆知杭面色古怪,并未打算与陌生人澄清自己还未成婚,正打算开口拒绝,视线落在耳坠上时,顿了顿。
“是啊,这位小相公生得真俊,买些首饰回去,正好能逗夫人心欢。”掌柜凑上前来,乐呵呵道。
陆知杭把手中的缰绳拴在了店铺门口的木桩上,才踱步走到屋内,拿起方才在外头看中的那对耳坠。
按理说,云祈是男子,他想着给人送耳坠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陆知杭又想起了那日在冰窖中,对方说过等着自己送,也不知是为了调戏还是真心所想。
既然看中了一对,不如先买下再说。
“到了晏都,有机会再送吧。”陆知杭嘴角漾出温和缱绻的笑意,端详着手里的耳坠。
灿金色的钩子下镶嵌着一颗珠圆玉润的珍珠,下方是正红色的流苏,倒与云祈平日喜好的穿着相衬。
“客官,这耳坠今日正好折了一两银子,只需五两就可以买了,你换作明日来,可就得六两银子了。”掌柜见他对这耳环爱不释手的模样,连忙推销了起来。
陆知杭在身上摸索了下,好在他今天带了点银子,不然画面会很尴尬,掂量了下手里的五两银子递过去,轻声道:“替我拿个盒子装起来。”
“诶,好嘞!”
陆知杭买完了耳环就更不好走了,连着等了半个时辰,惊觉这雨怕是停不了了,又当了回冤大头跟店家买了存放在铺子里伞。
至于马……他自顾不暇,只能先让它受点委屈了。
回到符府时,陆知杭怀里还揣着买给云祈的耳坠,一抬头就瞥见阮阳平和陆昭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看见自己犹如看到了救星般。
“师弟,你总算回来了!”阮阳平一整夜没入睡,在看见陆知杭后,紧绷着的脸才舒缓过来。
陆昭与之相比,不遑多让,红着眼眶道:“公子,怎地淋了雨,我叫人备些热水沐浴。”
“放心,我无事,只需等着皇帝下令放了师父即可。”陆知杭捋了捋还在滴着水珠的鸦色长发,温声道。
“师弟的意思是……计划成功了?”阮阳平原本想着,陆知杭能平安归来就是莫大的喜事了,倘若师父也能赦免,简直让他恍如梦中。
“有九成的把握。”陆知杭沉吟道。
“师弟!我……我感激涕零,不对…大恩不言谢…。”阮阳平太过激动,一时有些无语伦次了起来。
他想道谢,可师父是他们俩的师父,这么说也不对,可阮阳平实在想多说些什么,以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符府的冷清随着陆知杭的归来,重新染上了些许的烟火气。
只是在次日后,众人仍是没等来任何消息,心急的阮阳平在他爹回府时,就迫不及待上去打听了消息,得到皇帝寸步不出淮阴山庄的事,不由怅然了起来。
他心里自是信陆知杭的,可皇帝遭了难,险些丧命于此,只是派遣了不少人在山中附近查起蛛丝马迹来,并未有释放符元明的意思。
“师弟,你这法子可会露出破绽?”阮阳平打探到消息后,迫不及待地前来报信。
陆知杭回想起了昨日的每一步行动,涉及到的证据他都销毁了,以古人的思想应是很难想明白其中的关节才是。
“九成不会。”陆知杭谦虚道。
“我就怕你行这等欺君之罪,一旦被发现就是万劫不复了。”阮阳平脸色凝重,皇家的手段非常人能及,而他的师弟不过就是个秀才。
想将皇帝戏耍于股掌之间,难如登天。
哪怕陆知杭亲口和他说了,有九成的把握,阮阳平心底还是忧心忡忡。
“师兄且再等等,莫要自乱阵脚。”陆知杭轻笑一声,安抚道。
除了继续等着,他们也没有其他法子。
等待的时间枯燥无味,转眼间就到了第三日。
阮阳平本就心有疑虑,这会还不见师父的人影更惴惴不安了。
到了入夜更是有种落了空的想法。
“我得先回府上了。”阮阳平这几日辗转反侧,精神颇有些萎靡。
“师兄,先回去好好歇息,兴许醒来就能见到师父了。”陆知杭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慢条斯理道。
“……师弟,我明白的,师父回不来了。”阮阳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很想说一句他也不是三岁稚童,无需说些忽悠人的话。
师父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
他这般想着,神色逐渐黯然,转身就准备回去,谁料陆知杭和陆昭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从淡定逐渐转为怪异。
阮阳平不知所云,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视线回首,一眼就瞅见了那衣物污脏,蓬头垢面的老者正怒目而视。
“师……师父?”阮阳平磕磕绊绊地喊道。
“你个逆徒!竟盼着我别回来了。”符元明知他不是这个意思,可这几日度日如年,实在烦闷得很,故而起了逗弄自己徒弟的意思,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阮阳平脸色五彩斑斓,分外的精彩,连忙握住符元明枯瘦的大手,哭笑不得道:“师父,别打,您身上有伤呢,待您好了,如何打骂我都成。”
“陆昭,去请大夫来。”陆知杭低声吩咐。
他自己倒是可以给符元明看,不过未免意外,还是再叫一位来得妥当些。
“哼,这牢狱不是一般人能待的。”符元明闷哼一声,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师父,先回屋让小厮把身上的脏污擦洗了,再换身衣裳处理伤口。”陆知杭走上前搀扶着他,视线在盘根交错的伤痕略过,眉头紧紧地蹙起。
他想搀着符元明,可对方身上的伤口着实多,精挑细选半天才寻了处上手的地方。
伤口沾染了不少脏污,好在还没感染,得尽快用酒精消毒,就是怕符元明会忍受不了。
“好,都听你的。”符元明望向陆知杭,神色微缓。
“???”刚被训斥一通的阮阳平,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公。
不过,人是师弟救出来的,区别对待就区别对待吧。
就是不知该不该把事情的始末坦白与符元明讲。
仔细想想,陆知杭若是有心,会主动提起,他还是莫要掺和了,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
待家丁替符元明梳洗过后,原本衣衫褴褛与乞丐无异的老者顿时就有了读书人的风范,要是没有一身狰狞的伤口,就与寻常博学多才的贤者一般无二。
符元明因证据不足被赦免的消息在整个江南传遍,起先那些世家大族还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没有一人敢前往探望。
后来还是梁高逸先踏出的第一步,前往符府拜访,带了不少的滋补品替符元明致歉,各家才纷纷效仿。
陆知杭在照料了几日符元明后,就把大部分的活计交给了另寻来的大夫,嘱咐他按照自己的教导来护理,而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皇帝那边。
既然对方下令放了符元明,应是对那日的神迹信了大半,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得防着点。
陆知杭忙碌了整整十来日,又淋了一场大雨,终于累瘫下了。
好在没染上风寒,不过是疲倦过度,休息几日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这段时间耽误了不少的课业,就连几个作坊都没去瞧过,符元明倒是有心趁着这几日养伤多传授些心得。
不过,陆知杭不好意思让他拖着遍布伤痕的身体操心,就规劝了。
把酒坊、木工作坊和鼎新酒楼都逛了个遍,甚至是位于邻县的肥皂作坊都不忘了转悠,确认没问题才去了趟大盛钱庄。
“原来我这么有钱的吗……”陆知杭数了数自己这几个月转下来的钱,主要的大头还是香皂。
香皂在闻筝的推动下,经过几个月的时间辐射到了晏国各地,受不少乡绅巨贾青睐,敛财程度令人咋舌。
酒坊的潜力不小,倘若再发展一段时间必然后来居上。
他平日里的衣食住行都是符元明替他担着了,在沧县三个月花费的银子至多不过几十两,存下来的足足有两万两的银子!
这数目若是初来乍到的陆知杭,恐怕会不可置信。
“要怎么花合适呢?”陆知杭右手抵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之前云祈离开沧县时,他本是打算开办孤儿院,专门养育无力生存的婴幼儿,但因着符元明的突发事件,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如今才有闲暇思考。
银子他不嫌多,但是放着不用就未免可惜了些,没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他这点银子和那等商户巨贾比,自然上不了台面,但陆知杭也想用这笔钱做点什么。
从大盛钱庄离开,陆知杭戴好斗笠走在行人熙熙攘攘的街巷中,漫无目的地扫视两侧。
自南阳县洪涝,就连沧县中都多了不少乞讨的人,多得是因为食物不足活生生饿死的。
正走到半路,途经了木工作坊,离大盛钱庄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他方才已经进去过了,本不打算再去,谁让门口停着阮阳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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