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多时,魏颉和许灵霜已走至了“青衫剑侠”上官白檀的尸身旁边。
那具体型魁壮的身躯此刻正颜面着地的趴在草地上,浑身皆被琉璃色炫彩夺目的桃华气焰灼燃焚烧着,有“噼里啪啦”的激烈爆竹声持续发出。
身子旁边是一柄早早失手掉落在地的青绿色无鞘长剑。
看着昔日光辉偶像眼下这副令人感到无限悲凉的模样,魏颉胸口发堵,垂首肃声说了一句:“上官前辈,走好!”
此话刚出,那具被彩焰覆遍的“尸体”竟快速抽动了一下,大幅度翻了个身,只见上官白檀从趴姿变作躺姿,嘴巴大张,喉头位置微抖,一个低哑粗糙的嗓音从其口中发了出来:“我还没走呢……”
魏、许二人俱被惊吓了一大跳,小丫头许灵霜更是骇然往后撤了好几步,魏颉却仍站在原地,只是脸色不由得发白,他试探性小声出言问道:“前辈,您还活着?”
脸部被蓬乱长发和绚丽光焰遮挡而无法看清容貌的上官白檀慢慢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的压着嗓子说道:“酒,有没有酒啊?”
魏颉忙应了句“有”,摘取下了贯来别在腰间的那只寻常酒葫芦,“前辈,您要喝酒么?”
平躺在地上的上官白檀啧了啧嘴巴,也不搭话,而是心安理得似的把嘴巴尽可能张得更大了。
魏颉走近过去,“啵”的一声取下酒葫芦的盖子,将清列酒水一点点的往偶像“剑侠”的口中倒灌了进去。
那桃花气焰到底与普通火焰有所不同,遇水不熄不灭,清酒神奇的穿过焰息缓慢流入了上官白檀的嘴巴里面。
挨了不计其数的桃花剑气,满身遍是彩焰的披发大汉在魏颉的帮助下,躺着喝干了一整壶的酒水,受用至极,舒坦的打了个饱饱的水嗝,嗓音不复沙哑,快意爽然的朗声道:“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上官白檀这等伤天害理的千古罪人,临死前居然还能喝得上酒!哈哈,不枉了啊!”
魏颉手里提着酒葫芦,满腹疑惑的欠身问道:“上官前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为何会……会去屠害那些无辜的百姓?”
默然半晌,饮过酒水的上官白檀自嘲的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悲怆笑声,那位曾经为求自在逍遥而推却担任江南道武林盟主的青衫剑侠笑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江湖四灵么?”
魏颉自然知悉,遂答曰:“四灵的名号晚辈早已如雷贯耳,心向往之。四人俱是江南出身的侠义道豪杰,足可流芳百年的传奇般英雄人物。上官前辈代表的即是四灵之首的青龙,另外三位分别是代表麒麟的胡箔,代表玄龟的武崇,以及代表凤凰的常雀儿,其中常女侠与上官前辈既是同门师兄妹,又是结发夫妻的关系,成亲多年,情比金坚……”
魏颉讲到这儿时,地上的那个披发大汉放声大笑起来,很难相信那般震天响的激荡笑声居然是出自一个濒死之人的嗓子,上官白檀边笑边震声道:“好哇!好一个成亲多年,好一个情比金坚啊!”
魏颉只道是自己失言说错了话,连忙惶恐噤声,紧闭嘴巴不再言语。
四灵之首的上官白檀狂笑了一阵,啸声渐歇,他悠然说道:“今日我一死,江南四灵就只剩下两人了,只因我那师弟武崇,已被胡箔和常雀儿联合杀害,尸骨无存了。”
魏颉和许灵霜皆是悚然一惊,脸上无不露出极其匪夷所思的表情。
浑身沐浴绚丽彩焰的上官白檀继续说道:“三个月前,吾妻常雀儿与那胡箔私通勾结,先是合力暗杀了师弟武崇,将其抛尸荒野后,又在深夜之时于我的元神根骨内注入了‘怪力乱神’四道异种真气,使我神志丧失、状若癫狂,整个身体被‘杀人’的欲望念头控制而无法自拔,以至于犯下了肆意屠戮村寨,杀害数万无辜百姓的滔天罪孽……”
魏、许将上官白檀的这番话听在耳中,就好似明媚天光里炸开了轰隆惊雷一般,震撼得无以复加!
“风流珍藏的这股桃花气焰能彻底焚烧人的根骨,那四道异种真气为气焰所焚,失去了其控制本命元神的功效。”上官白檀躺在草地上懒洋洋的说道,“与心智一同恢复的,还有我多年来练就而成的青龙体魄,正是因为有这层体魄,眼下我的肉身才能够得以保全,不被气焰烧尽。”
魏颉知晓了剑侠那份不为人知的秘辛苦衷以及变得那般疯魔去胡乱杀人的原因,胸中义愤激涌,全身不由得血脉偾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问道:“前辈可知那对奸夫-淫妇现在何处?”
恢复了青龙体魄而得以暂时不死的上官白檀沉吟片刻,回应道:“三个月了,这会儿多半是已在天烛国了。那一晚我被四股强力真气摧残根骨,理智将丧未丧之际,隐约有听到他们的谈话,胡箔提议带着一身武艺去投奔那位天烛国的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吾妻常雀儿欣然应允,甚至还表示最好割下我的头颅去献给耶律镇江做礼物……唉,那会儿我若毫不惜命,不去破窗而逃,而是乖乖地留在屋内让那女人杀了我,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场祸事了!”
魏颉怒极,紧紧攥紧双拳,拳锋一碰,发出“咚”的一声,腰悬金鞘长剑的年轻人口气着实不凡的朗声说道:“上官前辈,您这血仇血债,由我来报了!”
翻身以后就再未动过的上官白檀这时候才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魏颉,盯了后者良久,淡淡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魏颉做了个象征江湖人至高礼节的抱拳动作,铿锵有力的高声道:“晚辈姓魏名颉字正气,剑枪双修,如今已有半步五阶脱俗境的修为,境界虽不高,但却有心等将来具备了足够的实力后,赶赴北方天烛国,手刃胡箔与常雀儿,为前辈报了这血海深仇!”
往日魏颉刚与许老班主带领的滇戏班子众人相遇时,并未对包括许灵霜在内的一伙儿人掏心置腹的透露出本名,而自从他被朝廷官府重金通缉,各地城墙之上都已贴满了他的肖像画和悬赏令后,莫说本家名姓字讳了,纵是出生年月日都被扒了个一干二净,也就再也无须多做什么隐瞒了。
曾与照雪剑仙风流一同被江湖人称作“南青北白”的上官白檀在听完眼前这个年轻小子的一番极富侠肝义胆的豪情壮语后,不自禁的纵情大笑起来,赞声说道:“原来是那位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魏颉,怪不得有这等超脱凡俗的魄力!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的这仇,就拜托你啦!”
昔日江南剑侠微抬手臂,双掌在胸前并拢合十,口中默念咒诀。
须臾,有几股淡淡的幽青色烟气自其嘴巴里冒出,数缕青烟飘飘晃晃的往上空升去,逐渐汇聚起来变成一条体型较粗的“青龙”,青龙十分顺利地钻入了魏颉的头顶。
魏颉讶异的“啊”了一下,他只觉有一条真气小龙自顶部百会穴灌顶而入,短短一刹那,即游进膻中气海内并主动解-体,飞速转遍几百几千个大周天后,终于堪堪消停了下来,安安稳稳的在奇经八脉与四肢百骸之中筑营扎寨,再不折腾瞎闹。
“这青龙体魄会让你的肉身骨骼变得异常坚韧顽强,除了胸口的膻中穴外,全身上下包括各处脆弱要穴在内都将坚不可摧,不畏刀剑、不惧水火,连蛊虫毒害都可免疫,真正能说是毫无弱点可言!”上官白檀微笑道,“至于为何我明明有此体魄还会被那异种真气侵害嘛,那四道名为‘怪力乱神’的真气并非寻常物事,乃我师父四灵山山主当年赠送给我们师兄妹四人的礼物,每一道真气都有莫大杀力,四缕气机一旦融合,即便受困于万人之军,都有望能一举杀出重围……唉,当初是我过于信任妻子,自己主动将那‘怪’之一缕真气转送给常雀儿的,这也算得上是自讨苦吃了罢!”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上官白檀那具被窜高了数丈的桃花气焰笼罩的身子开始微微战栗,“噼啪”的爆裂刺激声音亦愈来愈响,差不多要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
再无青龙体魄的上官白檀嗓音相当虚弱的说道:“我身旁的那柄剑名为‘青霜’,乃天下八大神剑之一,御此剑之人可随意催生青色霜气化为剑芒,凡被青霜剑芒击中,任何刚硬强横的体魄都是白纸……若是可以,请帮我用此剑斩下胡、常二人的首级,某家在此多谢了!”
魏颉走上前去弯腰拾起了那柄刃身呈幽幽青绿色的无鞘长剑,双手把持住剑柄,紧紧握在手中,心念策动剑上霜气,一条青罡剑芒霎时萦绕在了剑身上头,若毒蛇竹叶青一样活灵活现、生机勃勃。
“上官前辈,您就放心吧!我定然会手持此神剑,斩落胡箔与常雀儿那对狗男女的项上人头,为前辈报仇雪恨!”手握青霜剑的魏颉激动而振奋的说道。
“我上官白檀一生仗剑行侠,声名举世皆闻,临了却要以一个‘千古罪人’的低劣身份死去……呵,真是莫大的讽刺啊!罢了罢了,死前犹能饮上一壶酒水,我已是知足感恩,不多奢求什么啦!”
被十余丈高的炫彩气焰“压”在地上,首脑、脏腑、骨骼、血液等等皆被逐一灼烧焚毁的“剑侠”勉力吸了一大口气,用尽最后的余力大喊道:“风流,咱们来世还做朋友!”
再也无声。
青丘山的此方天地,唯可闻那冲天彩焰发出的阵阵灼烈噼啪之声。
过了半柱香左右的功夫,上官白檀那具魁梧尸体彻头彻尾的被桃花气焰焚烧殆尽,魏颉从那堆人身烧成的灰烬里抽拿出了那只墨色的剑鞘,擦干抹尽鞘上沾染的尘埃污渍,“噌”的一下,将那柄青霜剑插入了鞘中。
拥有昔日偶像那份珍贵无匹的青龙体魄后的魏颉,仔细端看着手中那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神情肃穆而郑重无比,道:“上官前辈,这次,真的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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