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 秋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屋里烛光摇曳。
随着潘寻龙的话落,屋里静了静, 丁家夫妇颇为不自在的相互瞧了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 说什么亲嘴呀。
哎哟哟!真是羞死人了。
床榻上, 还在神游四方, 精神恍惚的丁万洋身子僵了僵。
潘寻龙瞧了一眼众人,不解了。
“本来就是啊, 那嘴巴……它总不能好端端的从别人身上长到丁公子身上吧,总得有个契机才成。”
他想了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恩!是这样,丁公子那会儿就是在亲嘴巴,反正, 旁的缘由我是想不出来了。”
末了, 潘寻龙还要侧头看向顾昭,寻顾昭的认可,神情认真道。
“顾昭,你来说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后退的顾昭又露在了人前。
顾昭: ……
不过,老实说,除了亲嘴, 她也想不出旁的可能。
想到这, 顾昭老实的点头, 应和道。
“在理。”
“我想也是这样, 呃,丁公子应该是和那邪物亲嘴了。”
“至于,为什么丁公子没有像其他十一位公子那样毙命, 我想,会不会是丁公子你是她的情郎?她嘴下留情了?”
顾昭猜测。
潘寻龙附和: “此言有理。”
丁万洋: ……
他瞧了瞧这相互附和的两人,再让他们说下去,说不得,他连娘子都该有了!
丁万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情人!我就爱谱曲子罢了。”
他有些颓然,“我真不记得了。”
潘寻龙苦口婆心,“丁公子,你好好的再想一想,人命关天的事儿。”
“你这几日人事不省,应该是不知道,咱们靖州城已经出了十一个命案了,连你也算进去,得有十二个了。”
“我在我爹的卷宗上瞧了,其他十一个遇害的公子,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烟柳之地的常客。”
一句烟柳之地的常客,瞬间拱起了丁家夫妇的怒火。
丁大鹏伸手拍了下丁大洋的胳膊,怒道,“瞧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丢脸不说,差点连命都丢了,明儿嘴巴长回去了,你自己去义庄瞧瞧。”
“那些人死得惨啊,现在就剩个皮囊蔫耷在那儿,跟个人皮灯笼一样。”
丁万洋瑟缩了一下。
同时,他仍不忘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真就是爱听曲儿谱曲,我,我,我还是清白的!”
说完这话,丁万洋又羞又窘迫,神情躲闪,颇为可怜模样。
奈何,此时他脸上没了嘴巴,大家都没有瞧出他的可怜。
丁大鹏又拍了一下过去,“快说,那姑娘是谁?清白?清白怎么嘴巴跑你脸上了?”
丁万洋可怜兮兮,“真没,我真不记得了。”
丁大鹏回头看顾昭和潘寻龙,面露为难之色。
“潘公子,顾小郎,这该如何是好?”
顾昭想了想,转身端过桌上的白色瓷碗,问道。
“丁公子,你看看这张嘴,你认得吗?有没有一丝半点的眼熟?”
说完,顾昭翻了白瓷碗上的黄符。
黄符被掀,瓷碗上凸起的唇形淡去,与此同时,瓷碗中一阵红雾笼罩,接着,白瓷碗的碗底便出现了一张红唇。
唇形优美,唇珠诱人,嘴角微微勾起,似有万般的风情。
丁万洋瞳孔震动。
还不待他颤抖,旁边,丁夫人也给了他一掌,直把他的胳膊臂拍得瑟瑟麻麻。
“别抖,丢脸!”
“它长你脸上的时候,我和你爹都没有抖呢!”
“眼下,它都被顾小郎抓下来了,你怕啥,快好好瞧瞧,这是你认识的姑娘家不?”
丁万洋:
他眼睛看了眼四周,见大家果然都不怕的模样,瞬间不敢再抖了。
片刻后。
丁万洋惊呼,“瑜娘的,我想起来了,这是瑜娘的嘴,错不了。”
他抬头看顾昭,神情急切。
“藏香阁的瑜娘!”
“不过,我真的没有和她亲嘴,她有一把好嗓子,时常能将我谱的曲子唱出好彩,我,我们是君子之交,绝对没有苟且之事。”
说完这句,丁万洋怔楞一下。
他没有那心思,但瑜娘可能有啊。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朝他纷至沓来……瑜娘为他斟茶,宽坠的水袖袍遮脸,却掩不住她瞧来时那情意绵绵的眼眸
他谱了新曲,瑜娘捧了曲谱,神情认真的看着……
丁万洋:她,对他是有情的。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他搁笔,吹了吹纸上的墨渍,转头想唤,瑜娘,你试试这新曲
话还未说出口,正好瞧见瑜娘水润潋滟的眸光,里头有绵绵情意,她红唇夺目,唇珠微微一点翘,似乎是在邀君采撷
丁万洋一抹脸,脸颊碰触到自己手中的唇,唇瓣软软又嫩嫩,他身子抖了抖,赶紧又将它塞到衾被中。
瓮瓮的声音从被子里头传出来。
“是瑜娘的嘴,她,我,唉……”
潘寻龙看他那又红又白的神情,面露恍然,一击掌,声音干脆又利落。
“我就说嘛!亲了,你肯定是亲了。”
丁万洋僵了僵。
顾昭一拉扯过潘寻龙,小声道。
“小潘哥,咱们心里知道就成,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她瞥了一眼丁万洋,继续补刀道。
“被咱们知道他清白没了,丁公子该没脸了。”
没脸的丁万洋:
……
知道是藏香阁的瑜娘后,潘寻龙又过去问了些细节。
旁边,顾昭将黄符重新贴上白瓷碗,符力的压制下,红唇化去,白瓷的碗面上重新出现两道凸起,上下两唇瓣,唇珠微翘,诱人采撷,端的是美艳风流。
瑜娘?
瑜乃瑾瑜,美玉也,从玉俞声。
这般巧,她也唤做瑜娘……
顾昭将白瓷碗塞到六面绢丝灯中,目光看着灯笼,微微有些出神。
她记得,上次自己嘲讽了韩道人和他那宫妃的情人,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唤了情人的闺名,她也是叫做瑜娘的。
这边,丁宅因为丁万洋的苏醒,原先悲伤弥漫的宅子瞬间活了过来。
丁夫人是个贴心人,紧着就吩咐灶房准备一些膳食,丁万洋几日没有进米水了,这时候用些米粥的汤水就成,但顾小郎和潘公子可不成。
丁夫人热忱,“顾小郎,我听相公说了,你和潘公子都还没有用过膳食,一会儿啊,你可得好好的尝一尝我们靖州的菜肴……秋日时候,吃蟹最好了,个个肉嫩膏多,香着嘞!”
顾昭打算先去一趟藏香阁。
“不急,夫人,你们先吃,我去藏香阁瞧瞧。”
她顿了顿,这才继续道。
“毕竟,那瑜娘只一张嘴留在了令郎身上,如此邪物,定然不会只是一张嘴为恶。”
丁万洋出事后,后来又出现的命案便是证据。
听到这话,丁夫人和丁大鹏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惊惧和担忧。
丁大鹏感激,“顾小郎仁义,那我和夫人在此静候佳音了。”
顾昭点头。
丁夫人:“顾小郎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她顿了顿,有些惭愧的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继续道。
“小郎为小儿的事奔波了一整日,我们心中感激又惭愧,等小郎回来了,正好灶房的膳食也准备妥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能好眠,你说是不是?”
顾昭心里一暖。
“多谢夫人,我没什么忌口。”
她想了想,补充道。
“煮些粥,再来点小菜就成,夜里吃多了也不舒坦。”
说罢,顾昭和潘寻龙辞别丁家夫妇。
……
灯笼的光团越来越远,一个拐角,顾昭和潘寻龙的身影消失在琴台路的尽头。
丁夫人收回目光。
丁大鹏伸手揽上丁夫人的肩膀,“夫人,咱们先回去。”
丁夫人跟着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喟叹不已。
“这顾小郎你是哪里寻来的?祖宗保佑,咱们这是遇到贵人了,他小小年纪,道法就如此精妙,更难得的是,为人还不骄不躁,心思柔软,遇到他,这是咱们的福分啊。”
丁大鹏同样心怀感激:“谁说不是呢。”
说罢,他便将事情说了一趟。
旁边,听了丁大鹏寻到玉溪镇的缘由,丁夫人的脚步停了停,不忘殷殷道。
“都是缘分,哪里想到,都给万洋打棺椁了,还能得了指引,这是向死而生啊,回头顾小郎,还有张木匠的小学徒杜小郎那儿,你都得好好的感谢感谢。”
丁大鹏:“莫忧莫忧,夫人,这一切,我都会办得妥妥的。”
丁夫人放心,这才抬脚继续往宅子里走。
天上一轮弯月,今儿云层有些厚,风凉凉的吹来,很快,云便将这月华遮掩。
藏香阁是靖州城的一处大青楼,它落座在靖州城的内河白鹭河河边。
楼宇依河而起,河道边用了鹅卵石铺地,两边翠竹影绰,还有碧翠的藤萝缠绕。
可以想见,到了春日时节,这一地该是如何的花团锦簇。
过了这小道,便见精致阔气的楼坊。
四角飞檐,一串串的红灯笼坠下,风来,灯笼微微摇摆,里头红烛点缀,这一片明亮却又光亮暧昧,自有一股风流肆意。
不远处的湖面上泊着三五艘扎着彩绸的小船,时不时有似铃儿一般清脆的声音传来。
“笑笑笑!生意这般差,你们还笑得出来?”
老鸨子穿了一身淡青的纱衣,头上簪一朵艳丽的山茶花,虽然是半老徐娘模样,风韵却不减当年。
甚至可以说是更甚,那淡青的纱衣也包裹不住她风流的好身段。
老鸨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可罗雀的藏香阁,郁郁的叹了一口气。
她耳朵里听着相互嬉闹的姑娘们的声音,当下更不痛快了,耷拉下脸喊道。
“姑娘们,咱们是卖笑的,哪能随随便便笑得这般欢畅?别笑,一个个都别笑,回头等公子们给了银子再笑!”
“是,妈妈。”环肥燕瘦的莺莺燕燕参差不齐的应了一声,转而又团了团扇在嘴边,眼波流转,不约而同的又笑了出声。
老鸨子:
她瞪眼剜了姑娘们一眼,转而问道。
“瑜娘呢?”
“不知道呢,在楼里吧。”
老鸨子转头瞧了楼上一眼。
往日这个时候,她们藏香阁的窗子可是撑开的,莺莺燕燕的美人们唤着公子郎君,走过的人,骨头都得听脆了,哪里像现在这样,猫儿都不见两只。
老鸨子自言自语:“是睡下了吗?”
“睡了也好,瑜娘不是新得了首好曲儿么,明儿便安排她唱一场。”
……
楼上,撑开窗棂缝瞧下头,老鸨子口中的瑜娘轻轻嗤了一声。
不过是贩夫走卒,哪值得她这宫妃唱曲儿了?
真是癞蛙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窗棂阖上,瑜娘轻移莲步来到榆木桌前,此时,她披了一身红纱,一头乌发高高的挽起,上头缀一玉镂雕丹凤纹簪,行动间翩跹似有香风。
纱衣轻飘,她像花蝴蝶一样落座,纤细的手揽过桌面上的菱花镜,就着微黄的油灯光亮,她认真的瞧铜镜里头的人儿。
乌发浓密,细长的黛眉下是盈盈说情的剪水眸,长睫轻颤,不用说话,只是这样的眼眸低垂,便惹人心生怜爱之情。
“陛下啊陛下,我的好陛下,你怎地就舍得……怎地就舍得就这样剜了妾的嘴呢?”
“好生无情。”
瑜娘抬手,纤纤玉指抚过娇艳的唇,如水的眼眸里有泪珠滴落,簌簌而下,她微微仰面,晶莹的泪划过脸颊,将那不施粉黛也清丽的面容打湿。
美人落泪,端的是我见犹怜。
楼下,老鸨子还在呵斥花娘。
瑜娘侧耳,手中的动作紧了紧,烟柳眉轻蹙,轻叱声自她嘴里吐出。
“聒噪!”
回头,她定要将这老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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