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路很安静, 耳畔里除了秋风瑟瑟呼呼的声音,就是樟铃溪流水的哗哗声。
江面平静,偶尔被秋风吹皱了一江的水面,旁的别无动静, 但船工们都不敢大意。
谁都知道, 樟铃溪这片水域辽阔, 特别是大江的地方,水下暗流湍急,暗礁隐藏。
不是好手, 这片水域不敢行大船。
艳阳一点点偏斜, 天空染上一抹橘黄。
暮色渐起,秋风微凉。
因为有顾昭化炁成风相助, 船到靖州城码头时,天光还是亮的。
瞧着熟悉的码头, 丁大鹏紧绷的心松了松, 连忙回头招呼道。
“顾小郎, 潘公子,到了, 走走, 你们随我下船,我在那儿留了马车, 咱们先进城门再说。”
顾昭顺着丁大鹏手指的方向看去。
靖州城码头边草木葱郁, 树木高大, 一棵老榕树下,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停在树荫底下,高头骏马昂首,鼻间有白色的鼻息喷出。
顾昭:“走吧。”
……
三人下了宝船。
丁大鹏心急, 他走在最前头,才刚开始小跑,立马就被码头边的碎石绊了一下,身形一个踉跄。
顾昭伸手一扶,“小心!”
丁大鹏站直身子,心魂未定。
“多谢顾小郎。”
这一摔要是真摔了,那真是给本就不太平的家里雪上添霜了。
顾昭宽慰,“丁老爷莫慌,令郎没事。”
丁大鹏苦笑了一下,“知道,只是,我控制不住的忧心着急罢了。”
顾昭理解的点头,“父母之心,大抵如此。”
……
榕树下,马车处。
赶车的丁伯靠着车厢,怀里抱着马鞭打盹,听到动静,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到来人是自家老爷丁大鹏,有些惶恐道。
“老爷,您回来了?”
“嗐,小的居然睡着了,太不该了。”
丁大鹏摆摆手,没有计较。
“无妨无妨,唉,这几日,你也是随我到处奔波,下次要是累了,就去车厢里歇着。”
说完,他转身请顾昭和潘寻龙上了马车,待他们落座好,这才跟着爬了上去。
丁大鹏掀了车帘,抬头吩咐道。
“老丁,快马加鞭,咱们回宅子去。”
“哎!”老丁应下,拉了拉缰绳,“乖马儿,驾!”
“咴律律!”马儿昂首,紧实的四肢跑动起来,车轮磷磷,黄尘散漫。
车厢里,丁大鹏有些坐立难安,他透过车帘瞧外头的天色,忧心忡忡。
“唉,也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城门落锁了没有。”
倘若城门落锁,他们还得在城外过上一夜,长夜漫漫,他家小子又是那般情况,要是那妖邪之物又找回来了怎么办?
想着潘寻龙说的水囊和冰块,丁大鹏的心都揪成一团了。
顾昭估摸了一下,“约莫酉时三刻。”
丁大鹏愣了愣,随即明白,这顾小郎和他在说此时的时辰。
顾昭问潘寻龙,“靖州城的城门几时落锁?”
潘寻龙:“往常是寅时三刻敲晨钟,城门开,戌时敲暮鼓,城门关,最近城里出了这些怪事,关城门的时辰会早一些,唔,酉时四刻便关了。”
顾昭:“那便只剩一刻钟了。”
丁大鹏急了,他一掀帘子,催促前头赶马车的丁伯。
“快快,说不得还来得及。”
潘寻龙正待说:没事,他搬出他爹的名头,还能在城门处走个小门。
还不待他说话,就见顾昭食指和中指间夹了张黄符,只见那手一扬,黄符贴在车厢上,外头的大白马只觉得身上一轻,顿时跑得飞起。
潘寻龙两眼晶亮。
顾昭小声,“这是轻体符,我改了一处符文,用在死物上也是成的。”
潘寻龙多瞧了两眼,暗暗决定,等一会儿马车停了,他就把它摘下来,说不得还能再接着用,绝不让它浪费了!
……
车轮磷磷,很快,一行人赶着落锁的最后一瞬,来到城门处。
丁大鹏掀着车帘,看城门的兵士正要落锁,急得大喊。
“等等,等等。”
……
城门处的兵士守了一整日的城门,此时快要收值,精气神散去,腰背都松懈了许多。
听到动静,落锁的两人转过头。
“哟!这是匹上等的好马,拖着马车还跑得这般快。”
说话的是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衙役。
近来不太平,潘知州不放心,特意开了府衙的仓库,每个衙役都分了一套明光铠,这明光铠威风是威风,穿久了也累人。
这不,此时他的护心镜歪歪斜斜的挂在胸前,没个正形模样。
旁边,衙役元宝正在爱惜的擦拭胸前的护心镜,听到搭伴衙役的话,他也抬头看了过去。
果然,只见骏马四肢跑动,后头笨重的车厢在它身后,就像没有存在一样。
骏马奔腾,卷起黄尘漫天。
元宝还年轻稚嫩的脸上闪过欣羡,附和道。
“林子哥,确实是匹好马!”
车马到城门时,恰好暮鼓敲响,几人都停了动作,丁大鹏着急。
“两位差大哥,行个方便,行个方便,家里娃儿病着,我着急着回家,还请通融一次。”
被唤做林子的衙役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挡在马车前,没有让开。
旁边,元宝小声道,“林子哥,算了,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这城门,索性还没有关呢。”
林子瞪了元宝一眼。
丁大鹏知意,立马塞了个红封过去。
林子接过,笑眯眯的让了个道,“下次赶早啊。”
车马里,潘寻龙生气,“好啊,这个张俞林,好胆敢偷偷收红封!”
他声音大了一些,外头,林子脸色一变,他陡然想起今儿,他们潘知州的公子也是出城了。
这一念头如风驰电掣般,瞬间袭向大脑,他手中的动作也不慢,一个反手,又将那红封塞回了回去。
衙役林子义正言辞,“都是乡里乡亲的,给什么红封?收回去收回去!”
他装作没有发现车厢里头的人,身影微微一侧,摆摆手,示意赶车的丁伯快走。
暗地里,张俞林狠狠的剜了丁大鹏一眼。
知州公子在车厢里也不说,还拿了红封出来,这老货诚心害他!
丁大鹏:
他看着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红封,稍微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丁大鹏的目光看着张俞林,一时有些懊恼,是他思量欠妥了,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这是得罪人了啊。
怪他,心里着急儿子的事,这等愚蠢的错都犯了。
丁大鹏心里惴惴沉沉。
……
那厢,顾昭从那撩起的车帘往外瞧,目光落在着明光铠的衙役脸上时,惊讶了一下。
“这是……”
潘寻龙正被张俞林这一收一推,睁眼当无事发生的无耻模样气住了。
这会儿,他听到顾昭的声音,还是收拢了情绪,看向顾昭,问道。
“顾昭,怎么了?”
顾昭没有说话,只视线落在元宝和张俞林的面庞上。
秋日日短,此时黄昏,正是逢魔时刻,有些暗沉的光落在两人脸上,似是染上了一层雾蒙的灰。
顾昭的视线最后落在两人的眼睛处。
这两个人眼睛下有青黑的颜色横过,仔细看,这张俞林的颜色更深一些,而且,他眉头打皱,鼻梁和双耳有一丝的黑。
……这是死相啊。
或者是今日,或者是三五日,亦或是十日,时辰不定,这两人要经一次死劫,劫过否极泰来,不过,命入黄泉。
顾昭想了想,从六面绢丝灯中拿出了两张黄符,探头递给了年纪比较小的元宝,认真道。
“小哥,多谢通融。”
“这是两张黄符,你与另一位大哥一人一张,符烫的时候,你们一定要记得离开那地方,旁人说话莫要理睬。”
元宝愣愣,“啊?”
张俞林也看了过来,他还有点怵刚才的事儿,当即义正言辞。
“收回收回,我们可不兴收东西的。”
这一个两个的,尽会试探他们,试探了他还不成,又来试探小元宝。
张俞林瞧了瞧丁大鹏,又瞧了瞧顾昭,最后,他的视线幽幽怨怨的落在半旧不新的车厢上。
谁能想到,他们知州的公子就在里面呢!
顾昭愣神: “啊,不要吗?”
“你们很危险的,依着麻衣相法上的面相推演,你们面容上有死相,过不去这个劫,就没有以后了。”
衙役元宝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说起话来脸颊边还带着个浅浅的小窝,脾性也好,听到顾昭这话,他也没有生气。
旁边,张俞林却没那么好相与了。
他倒竖眉毛,当场就要变脸,不过,想着车厢里的知州公子,他又生生将气吞了回去。
一时间,他的面容别扭,又青又红,格外的不好看。
顾昭低头看手中的黄符,神情若有所思。
难怪人家都说了,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瞧,她主动给了,人家还不想要这符呢!
要是搁在桑阿婆店里,识货的人来了,这符可是值好些银子的。
“让你们收着就收着,救命的。”车厢里,潘寻龙探出了头。
他接过顾昭手中的黄符,一把塞到元宝手中,声音粗鲁,动作却不粗鲁。
“你和林子哥分一分,城里不太平,别人不清楚内情,你们还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元宝和张俞林都面容严肃了。
潘寻龙剜了一眼张俞林,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张俞林脸皮也厚,他冲潘寻龙嬉皮笑脸的笑了笑。
收红封,那是没有的事儿!
他的手上还光着呢!
……
白马抬蹄,健壮的四肢肌肉微微颤了颤,随着丁伯的一声“驾”,车轮磷磷。
很快,马车便进了城门又深又暗的甬道。
元宝将自己的那一份黄符放到胸口的护心镜下,贴身收好。
“林子哥,给。”他递了另一张过去。
张俞林草草的收好,“好了好了,咱们关了城门,夜里还要在小屋里当值呢,你先守着,我回去吃个饭,一会就来。”
元宝应下,“成,不过,哥你得给我也带一份。”
张俞林手指元宝,“滑头!”
他的面皮笑了笑,胡子也跟着动了动,虽然胡子邋遢,却也鲜活得很。
随着“吱悠”一声声起,沉重又老旧的木门阖上,靖州城落锁。
那厢,车马进了靖州城,一路直奔靖州城城东的琴台路,那儿,两进的丁家院子坐落在街中位置。
丁大鹏在靖州城有一处酒坊,还有一处酒楼,但他是祖上两代再加上自己没日没夜勤快做活,这才一路拼到现在的家产。
苦日子过过来,家里的人口也简单。
顾昭跟着他下了马车,进了宅门,又迈进垂花门,一路直奔西耳房。
那儿,丁大鹏的儿子丁万洋就是住这屋。
……
西耳房。
此时刚刚过了戌时,落更的梆子敲响,天色昏暗,屋里点了烛火,橘黄的火光微微跳了跳,将屋里人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
丁大鹏推开门,“快快,顾小郎,我儿在床榻上,你给他瞧瞧。”
顾昭看了过去。
床榻边坐了一位妇人,面容憔悴,众人进来之前,她估摸是落泪了,瞧见人来,急急的拿帕子擦了擦脸,这才抬眸看了过来。
“相公,这是?”
丁大鹏上前,将妇人搀扶了起来,温声道。
“夫人莫忧,先让顾小郎看看,有什么事,咱们一会儿再说。”
丁夫人娘家姓梁,单名一个莲字,她和丁大鹏颇有夫妻相,都是生得圆润模样,此时为了照顾丁万洋,她简简单单的穿了一身便服。
听到这话,她连忙让开了,目光希冀的看着顾昭。
屋子里除了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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