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场雪降临前,盛则宁随着封砚的队伍回到了上京城。
本来回都就是计划之内的事,只不过封砚的到来,是计划之外的事。
盛则宁悄悄将手伸到车外,刚从手炉上移开的指尖被热气熏得殷红,像是碾了红梅,染了艳色。
她用手指感受外边久违的干燥与寒冷,直到被人轻轻用手掌裹住。
“不冷吗?”
封砚的声音隔着厚重的车帘从外边传来。
已经在南地呆了两年,想必是不太习惯上京城的冷,这一路盛则宁都是裹着狐裘捧着手炉,显得格外娇弱。
他从手心都能感受她指尖的冰凉。
“我就是想试试能有多冷。”盛则宁没有挣开,只在心底惊讶封砚掌心的温度在如此低温的天气还能保持这样的热度。
倒是比手炉还要舒服一些。
这么一想,她就更加没有挣开的必要。
“官家不即刻进宫去,在街上若让人瞧见了怎么办?”
“即便看见了,谁敢上前来。”
自信的话语刚落,一个不怕死的人就追了过来。
“官家?”
是赵闲庭骑着马,紧赶慢赶,追了上前。
盛则宁一听出他的声音,就把手指从封砚手心抽了出来,缩进了马车里。
虽快,不过赵闲庭也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顿时眉毛挑了挑。
那手指纤细,一瞧就是女子的手。
“官家去南地私访,想必大有收获。”他故意扯着声音奉承,两手在身前还拱了拱。
封砚握了下已经空了的右手,目光凝在那仍在摇晃的车帘。
口里不答反问:“你有何事?”
赵闲庭轻咳了一声,又委屈巴巴道:“官家何必这样冷淡,虽说我爹是极力反对官家先选嗣子而不是封后纳妃,可这不也耐着性子等了您两年,就不知道官家这次竟携美而归,会不会把那帮老臣们的心思重新勾了起来。”
两人多年交情,说起话来也少了些顾及与小心,因而赵闲庭才能以这玩笑的口吻戏谑皇帝。
封砚侧过眸子,声音沉稳,仿佛只是在平静地交代一件很寻常的事:“你不必探我的话,我将人送回盛府,自会回宫召他们说事。”
“?”
赵闲庭险些笑出声了。
他问都还未问里面是谁,皇帝就迫不及待告诉他了。
那他就更不能错过了,连忙夸张地对着车窗的位置,扬高了声音道:“原来是盛府的小娘子啊,盛三姑娘,许久不见。”
这一嗓子,无疑让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听清楚了‘盛三姑娘’这四个字。
顿时一片哗然。
这位盛三姑娘虽然离开上京城两年,可是风头却一直没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
追根结底的缘故还在于当初传出来的那则谣言。
想当年她慕求还是瑭王的皇帝时,多少人看过她笑话。
即便是锦衣玉食的贵女,还不是要受尽挫折与打击?
以至于那则谣言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是坚持不信的。
皇帝从前就不在意她,怎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子,还‘苦苦挽留’、‘痛不欲生’,这简直匪夷所思嘛!
可是她回来了,还是在皇帝的陪同下一道进了城,这就让这则流言又像是被再次印证了。
有路人不禁惊呼:“莫非,官家是专登去接她回来的?”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马上就有人反驳他的话,尖声道:“兴许不过是城门口遇到了。”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你该不会还寻思着你那做大官的妹夫能把侄女嫁到宫里,好一起鸡犬升天吧?”
皇帝两年没有采选人入宫侍奉,甚至还传出他身患恶疾,所以才会早早就在宗室里选了两名资质上乘的宗亲子,打算悉心培养。
可是如今两年孝期已满,指不定皇帝哪日就要开放采选了,各家还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又有机会,这就必然会使得那些沉寂下来的心思又重新翻腾起来。
赵闲庭啧啧两声,往封砚身边凑:“听听,官家您这一回来,春天都提前来了。”
封砚没有理会他。
反倒马车里的盛则宁听见这话,不禁笑出了声,惹得赵闲庭把目光又转回到马车上。
他笑嘻嘻朝里头的人问好:“盛三姑娘安好。”
盛则宁也不好不回应,只能道:“赵郎君安好。”
赵闲庭确定了马车里的人,心下满意了,终于在封砚越来越冷肃的目光里‘识趣’地退下。
任谁看了他,都是一副藏不住秘密的兴奋模样,只怕这头刚走,转眼满上京城都会知道盛则宁回来了。
不受皇帝待见的赵闲庭骑着马孤零零走了。
盛则宁察觉封砚并没有一道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官家不必再送了,前面就是登云巷了,若是让爹娘瞧见了,会怪罪臣女不懂尊卑君臣。”
这世上恐还没有能哪个小娘子恃宠而骄,敢让皇帝护送的。
“你我并非君臣,有何不可。”封砚反倒问起她来,似乎语气里还在试探于她。
一路上他患得患失的心情,无人能说,也无人能体会。
仿佛只有将盛则宁收在他眼皮底下,方能心安一些,哪怕已经进了上京城,他仍然觉得盛则宁随时可能会反悔。
她是多么狡猾,他早已经尝过了。
盛则宁掀开帘子,把在暖箱里烘得微红的小脸露出来,精致的眉眼一弯,就是一副海棠醉日的浅笑,“官家就这样前去盛府,也不怕吓着我娘家人,尤其我娘身子不好……总要让她缓缓。”
娘家人,这个词听入耳,仿佛带着一丝俏皮,熨贴了他那颗不安宁的心。
若非将他当做了夫,必然不能以娘家来称。
“是我疏忽了。”封砚终于勒停下了马,准备带人离去,回头时,他道:“晚些,我会送些东西过来,你今日早些休息吧。”
“嗯,好。”盛则宁笑盈盈地朝他挥了挥小手。
等到皇帝一行人骑马离开,她才缩了缩脖子,把冷得有些发僵的脸收回到马车里,抱起放在身侧的手炉,舒服地闭上眼。
“回府吧。”
依她的吩咐,马车重新启程。
盛则宁才闭目片刻,就察觉竹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虽然疲累但还是掀开了一丝眼帘,露出一抹疑惑:“怎么了,我脸上长花啦?”
竹喜连忙摇头,“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如今姑娘进退从容,就连官家也能轻易拿捏,着实厉害……”
盛则宁闻言,眼睛彻底睁开了,定定看着竹喜几息都未曾挪开眼。
进退从容?
她怔住了。
也许只有在竹喜这样的身边人眼里才能看清楚。
如今她的言行举止,其实与当初的瑭王待她,并无区别。
一样的冷淡无情,敷衍了事。
“姑娘,您怎么了?”眼见着面前的人,神色忽然就暗淡下去,好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一般,竹喜十分惊讶,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关切道:“是不是刚刚吹了风,冷着了?”
盛则宁摇摇头,轻轻抿起了唇,脑袋靠在车壁上,忽然觉得眼睛有酸胀欲泪的冲动。
她仔细回想与封砚重新相处的这段时间,她们二人就像掉换了位置。
他小心翼翼、呵护周到,就像曾经的她只知道一味付出。
而自己呢,不主动、不拒绝,就和当初的封砚一般无二。
虽是无意为之,可她现在做的与当初她所厌的,又有何区别。
明明她知道最不该的就是糟践别人的真心,可偏偏却在无意之中,变成了这样。
她心底难受起来。
无法说出口让竹喜宽怀,盛则宁只好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开了话题:“无事,就不知道他要送什么东西过来。”
“官家如今这般在意姑娘,那必然是好东西。”竹喜不知道盛则宁的忧心,只能把话都往好听的方向说,希望能让她重展欢颜。
马车一路未停,直到到达盛府。
苏氏已经在盛府门口殷切地等着她,一见面就不禁擦起了眼泪,虽然是喜事,可是两年未见自己的独女,当母亲的怎能不挂念。
好在盛则宁将自己养得很好,愣是让苏氏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最后只能撇着嘴说一句:“瞧着像是又高了一些……”
女儿离家两年,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水灵灵的,仿佛不必靠父母照拂,也能过得好,这让苏氏心里头就很不是滋味。
在她没见到盛则宁前,心里一直都想着她的乖女儿一定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瘦了、黑了、憔悴了才对,这样她就能有理由再不让她出去受苦了。
盛则宁轻轻拉住苏氏的手,笑吟吟道:“外祖父、外祖母待我很好,表哥、表姐们有好吃的也让着我,兴许我是娘的女儿,在南地一点也没有水土不服呢!”
苏氏从家中来信也听过不少,知道盛则宁在老宅也很是受宠,高兴之余心底又不是滋味。
“是不是我没有写信催你回来,你都不打算回来了?!”
“怎么会……女儿日日盼着回家呢!”盛则宁连忙把苏氏哄进府门,“娘,外头冷,我们还要早些去给祖母问安……”
在霜英堂,除去嫁出去的几位姐妹外,齐聚一堂。
盛则宁将带回来的礼物送完后,众人就这南北地风俗地貌的不同,谈起了这些年两地的新鲜事。
盛则宁讲的都是南地一些奇人异事,盛家其他人多是讲了这两年朝中上下发生的大事。
那则流言不好当着盛则宁面说了,她们就讲起了旁的。
“谁也没想到当初飞扬跋扈的汝阳长公主竟也会为了西境远嫁西涼。”
盛则宁与封雅有过旧交。
在西府的时候,虽也有听闻过这道消息,毕竟内情传不出来,她知道的也并不多。
当初九公主与隐名埋姓来大嵩避祸的西涼皇子卓尔·图达就走得近,后来传出西涼王遇害,西涼摄政王与宸王余党勾结,攻陷鸿雁关,占据了那易守难攻的关隘,导致西境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北上入京。
彼时大嵩皇帝掌权不久,博西王又因旧伤复发难撑大局,年轻的世子被派回西境。
在多事之秋,将公主嫁到西涼有低头示好之意。
毕竟当初那西涼的摄政王便是有意迎娶大嵩公主。
九公主求请多次,最后说服了太后出面,皇帝最后才应允。
公主大公无私,舍生取义,敢为黎民百姓奉献。
百姓们亦是对这位曾经只知玩乐,跋扈自恣的长公主刮目相看,感其恩德,在她出发那日竟夹道相送,那场面比之当初先皇御驾亲征也不遑多让。
可众人都只知新帝应诺将大嵩公主嫁去西涼,是为了边境的太平,是隐忍之举,却不想随行护驾,护公主西行的军队乃是一只敢死先锋。
为的就是破开鸿雁关的天险,撕开僵持的局面。
送亲与迎亲的队伍在鸿雁关如何一触即发,其中的凶险与艰难,外人不得而知,只听闻那几日鸿雁关寒鸦如浓云遮天,血雾如晨雾四漫。
耗费了五天五夜,终是大嵩夺回了鸿雁关,西涼的皇子与西涼先皇旧部汇合,在大嵩博西军的襄助下夺回了皇位,于红河岸边结下两国互不相犯、互助互利的协约,以汝阳长公主嫁给西涼新皇为结局,奠定西境安稳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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