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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二龙戏珠(第1页/共2页)

(一)

毕竟萧瑾瑜只给了两天,能尽早发现线索总是好的,而且他也不大相信,单凭她一个人去,那些靠脱衣服挣口粮的姑娘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脱给她看,到时候她脾气一急在凤巢里动起手来,他要想给老爷子解释就不是跪下磕个头那么简单的了。

于是景翊这辈子第一回在大中午头里跳窗户进了凤巢花魁的闺房。

闺房的主人似是忙活了一整宿,还裹着被子在床上酣睡,冷月把她从床上唤醒的时候,她只慵懒地抬了抬还挂着残妆的眼皮,有气无力地嗔了一声,“怎么这会儿来了……”

一声娇嗔还没落地,女子恍惚中看到立在房中的另一个身影,一惊之下睡意顿时散了大半,忙掀了被子爬起身来,“这位公子是……”

冷月替景翊答道:“我相公。”

不知是甫一起床身子无力,还是被冷月这句话吓的,女子脚下一软,差点儿栽到地上。

冷月搭手扶住她纤瘦的身子,景翊见她站稳了些,才对这有些发懵的美人客气地颔首道:“在下大理寺少卿景翊,是冷捕头刚过——”

一个“过门”自然而然地滑到嘴边,景翊才觉得似是有点儿不对,忙一个转弯改道:“刚拜过堂的相公。”

女子愣愣地看了景翊片刻。

这人的名字她是听说过的,据说是太子爷与安王爷的心腹之人,也是这里的熟客,不过从没让她陪过,她也从来不知道凤巢的客人里还有一位这样俊逸如仙的,更不知道一向对她说这辈子不会嫁人的冷月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一个相公。

相公?

她这里只有过女人把相公往外拎,从不见有女人把相公往里领的。

不过在她的印象里,冷月的言行一贯不能依女人的习惯来推敲,于是女子勉强在这格外醒盹的场面中站稳身子,低身颔首向景翊恭敬地一拜,“画眉见过景大人,怠慢之处望景大人莫怪。”

景翊温然微笑,笑得既和气又疏离,“冒昧叨扰,还请画眉姑娘见谅才是。”

“不敢……”

冷月被这俩人太极推手一般的客气话听得耐心全无,不等画眉再跟他客气下去,便直话直说了,“画眉姐,你还记得我头一回到你这儿来走错屋子撞见的那个姑娘吗,好像叫粉丝什么来着?”

这种事儿百年也出不了一回,冷月这么一提,画眉便道:“你说冯丝儿?”

“对对对……我想见见她,她这会儿忙着吗?”

画眉好气又好笑地丢给她一个极是妩媚的白眼,“怎么,嫁了人就想起来给人家道歉了?来晚了,人家早就嫁人啦!”

冷月一怔,忙道:“嫁给谁了?”

画眉美目轻转,在礼貌容许的范围内打量了景翊一眼,才抿嘴笑道:“虽不能与景大人的才貌相提并论,却也是个好归宿……成记茶庄的三公子,成珣,你听说过吗?”

这名字冷月是没听过,但成记茶庄她是听过的,前两天听过一回,是景翊在玲珑瓷窑的客厅里捧着那杯死贵死贵的大碗茶说的,今儿也听过一回,是在集上买王八的时候听人提起的。

冷月看向景翊,景翊也像拿不准似的微蹙着眉头问道:“苏州的那个成记茶庄?”

画眉端端正正地答道:“正是。”

冷月一惊,“她嫁去苏州了?”

“那倒没有,”画眉对这总是火急火燎的人耐着性子笑道,“成记茶庄在京城也是有生意的,成公子就住在京城。”

冷月皱了皱眉头,“那今儿在集上碰见的那个应该就是他家的人了……明明是我先瞧上的王八,那丫鬟非要抢,说是成府里要吃的,还腆着脸问我知不知道成记茶庄,我一时没想起来就说了个不知道,扔下钱拎了王八就走了,她不会轻功,没追上我。”

画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要给人家送王八去吗?”

“一只挺贵的呢,我凭什么给她送啊……”冷月不耐地嘟囔了两声,便神色一肃,沉声道,“我倒不是非要找着她这个人,我只是记得那会儿看见她背上有几个像白斑一样的东西,你知道她那是怎么弄的吗?”

冷月话音未落,画眉妩媚的笑靥就蓦然一僵,呆愣了片刻才道:“她……她身上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惊讶,惊慌,恐惧,”景翊含笑温声道,“有这样的反应,足证画眉姑娘是知道的。”

画眉一愕,慌地垂低了细长的颈子,“景大人说笑了……画眉与她并不相熟,当真不知。”

这要是几天前听见这样的话,冷月也会觉得景翊是随口胡说的,但如今她比谁都相信,这人就是能看见一些她瞪着眼都看不见的东西。

冷月正要劝她,就听景翊很是和气地道:“画眉姑娘不愿说也无妨,家父是成记茶庄的老主顾,想必不难让成珣公子卖我个面子,让我上门拜望一下这位成夫人。若问得成夫人不悦,我就说是你说的。”

画眉一惊,惊得花容灰白一片,“景大人……”

自打她端了这个饭碗,都是她威胁男人,还从没被哪个男人威胁过,更别说这样和颜悦色的威胁。

景翊好脾气地一笑,转身就往窗边走,刚迈出一步,后脚还没跟上,就听画眉声音一沉,“景大人留步。”

景翊立马收了步子,带着一脸早知如此的微笑气定神闲地回过了身来。

画眉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咬牙退了两步,低身道了一声失礼,便转身背对着两人,抬手宽下了起身时仓促裹到身上的那件松垮垮的绸衫。

绸衫落地,露出一个几乎精赤的背面。

画眉以站姿微分开两腿,才用略带微颤的声音道:“二位看看,那白斑可是像我腿上的那样?”

冷月一眼看过去,就看到画眉光洁如玉的大腿内侧粘着那么一点与肤色相异的雪白,凑近去细看了一番,果然是被白蜡油填堵的一个凹洞。

当日从深山破屋里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身上也是一丝不挂的,她帮她穿了衣服,所以记得很清楚,那时她的腿上绝没有这么一个能填进蜡油的凹洞。

冷月拧紧了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画眉抿唇犹豫了一下,只穿着一个肚兜的身子微微颤了片刻,才苦声道:“这是梅毒疮……用刀把疮剜下来,拿白蜡油封堵上的。”

梅毒……

冷月一愕,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景翊,却发现景翊不知何时已经背回身去专心致志地看向窗外了。

冷月怔愣之间,画眉蹲身拾起绸衫裹回身上,转身对着两人就是一跪,“二位都是公门中人,画眉自知此举害人害己,死不足惜……但求二位网开一面,给画眉留条活路!”

冷月被画眉这一跪吓了一跳,刚想伸手搀她起来,景翊已望着窗外屋顶上歇脚的麻雀淡声道:“这法子连治标都算不上,谈何活路?”

画眉低埋着头,发颤的声音里已带了轻微的哽咽,“画眉贱人贱命,不敢妄想长命百岁……只是不这样做就无法接客,不接客就要被撵出凤巢,若是落到京兆府手里,便要被押去郊野活活烧死了!”

活活烧死?

冷月眉头一沉,冷声道:“这草菅人命的大权是谁给京兆府的?”

景翊无声苦笑,这条法令冷月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这是先皇时颁下的,那会儿烟花巷中梅毒泛滥成疫,以致颇多无辜之人平白染病,朝野之间一度人心惶惶,险生政变,于是先皇在疫情受控之后便颁下了这条酷令,凡身染此类病症者,便要立即抓去荒野之地烧死,以绝后患,瞒而不报者一经发现,罪同谋反。

到当今圣上登基的时候,梅毒病已几乎在京中销声匿迹,他也是在研读先皇在位时期颁行的法令时才知道有这么一条,查知近数十年无一案例,还以为这条早已成了无用的空文,却不知竟然遗害若此。

谁给京兆府的权力,画眉年不过二十有余,自然也说不上来,只摇头道:“从我进来时就是如此了,要么剜疮接客,要么出去等死……求二位给画眉留条活路吧!”

“你别怕。”冷月一把捞起画眉,转头看了景翊一眼,拍着画眉的肩膀宽慰道,“谁要想烧死你,我就先烧死谁。”

景翊一愣回头,他还是头一回被一句安慰人的话听得毛骨悚然,所幸他看得出来,冷月这话不过就是说来让画眉宽心的罢了。

“画眉姑娘,”景翊好以整暇,像是看厌了窗外的雀鸟似的,气定神闲地转回身来,温然问道,“这条街上每家都是如此吗?”

见景翊不提告官的事,画眉心里松了些许,颔首摇头道:“我只在这一处待过,别家的事情委实不知。”

景翊轻轻点头,依旧和气地道:“凤巢里这些剜过疮的姑娘,有多少是像冯丝儿那样活着离开的?”

画眉苦叹摇头,“人心隔肚皮,何况是这样的地方……冷捕头若不说,我还不知丝儿也染上了。”

这话倒是不假,花街柳巷俨然是大内之外的后宫,活在这儿的女人们为生存而做出的争斗之举,残酷程度丝毫不逊于那些出身尊贵各怀权势的大家闺秀,这样只要动一动嘴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人性命的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呢?

景翊又点了点头,抬眼扫了一下这处布置精美的闺阁,“你这儿可有笔墨?”

(二)

画眉微微一怔,虽不知景翊这会儿要笔墨干什么,还是应道:“景大人稍候。”

画眉在一处小橱中取出一套笔墨纸砚,景翊道了声谢,便提笔在画眉铺好的纸上写了起来,不似在狱中录供词那样笔走龙蛇,每一落笔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甚是小心谨慎。

一页纸写罢,冷月才发现他写的是一道药方。

景翊搁下笔,垂目看着墨迹未干的纸页,像贡生在科考结束之前最后一次检查答卷一样细细地看了一遍,才抬头对一头雾水的画眉道:“这方子是我早些年翻阅旧档时看到的,不知有没有记错记漏什么,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你不妨试试看。要是怕人察觉,就把这几味药分成几次配齐,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也比你这样等死的好。”

画眉怔怔地看着铺在桌子的这页方子,垂目举目间满是难以置信,“景大人……”

“我没别的意思,”景翊眉眼轻弯,转头看向同样愣愣地看着他的冷月,“我就是怕她烧死我。”

冷月窘了一下,凤眼颇没好气地一瞪,“谁要烧死你了!”

景翊狐狸眼一眯,像小孩子讨糖一般既乖巧又粘糊地问道:“那谁要想烧死我,你也先烧死谁吗?”

冷月脸上一阵飘红,不等想好该怎么把这话顶回去,景翊已对着画眉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夸张地一叹,“看见了吧,你的命可不贱,反正比我的强多了,你真就不想多活几年吗?”

冷月一愣,画眉倒是终于回过了神来,喜极而泣,“咚”一声跪了下来,使劲儿磕了个响头,“谢谢景大人,谢谢冷捕头……不不,景夫人!”

冷月正被这一声意味深长的景夫人叫得脸上发热,景翊已一笑转身,一声不吭地从窗中跃了出去,冷月也顾不得搀扶画眉,忙追了出去,却见景翊就负手站在那几只麻雀刚刚打过盹的房顶上,像是在等她一样。

方才被这人逗得有点发懵,这会儿吹了吹风倒是反应了过来,他那样拿她打趣,不过是为了给画眉宽宽心罢了,她似乎不但不该埋怨他,还该谢谢他才是。

冷月这样想,就这样说了,“谢谢你。”

景翊轻轻挑了下眉,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向他道谢时用了一个“你”字,而不是那个公事公办的“景大人”。

冷月显然没觉得这声谢与以前道过的所有的谢有什么不同,说罢便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已在身后的烟花巷,“现在就回去吗,不该多去几家问问,看这剜疮填蜡的事儿是不是只凤巢一家在干吗?”

她办案子虽极少向人问话,但景翊问画眉的那些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若这剜疮填蜡的法子只是凤巢一家在使,那这活剖白条人的凶手就必是与凤巢有牵连的,也许是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许就是像冯丝儿那样身上就带着这个秘密的人。

景翊向刚跃出的那扇窗子遥遥望了一眼。

若是成亲之后被人看见在烟花巷中流连,传到皇上那儿去倒是没什么,传到老爷子那儿去也顶多就是一顿鸡毛掸子,要是传到以暴脾气出名的冷大将军耳朵里……

景翊想想就全身都疼。

这话自然不能跟她直说,景翊便故作凝重,却又轻描淡写地道:“这些不宜明查,我托人问问就是。这里既然有身染梅毒之人,那就不宜久留了。”

冷月微怔了一下,眉头一紧,“梅毒病很容易被染上?”

“嗯。”

两人一路踏着别人家的屋顶回到自己家,冷月一路上零星地问了几个有关梅毒病的问题,景翊都漫不经心地“嗯”了过去,进了家门之后才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冷月一进卧房就唤人倒了盆皂角水,两手往水里一浸,又是泡又是揉,手心手背都揉得发红了还没拿出来。

景翊越看越是愣得厉害,到底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冷月深皱着眉头,一边不知第多少遍揉过手背,一边正色道:“我碰了她的身子。你不是说用皂角水可以洗干净吗?”

景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怕染上病?”

冷月低着头没答话,但手上揉搓得愈发起劲儿的动作足以代表一个“是”字。

景翊一时间哭笑不得,他这会儿要是告诉她,自己刚才根本就没留神她问的那些是什么,不过随口“嗯”了几下罢了,她大概会把他也宰成白条的吧……

“唔……我看看。”景翊煞有介事地走上前去,对着冷月那双水淋淋红通通的手端详了片刻,才万般笃定地道,“行了,干净了。”

冷月犹豫了一下,“我再洗洗吧……”

眼看着冷月又要把手往水里泡,景翊暗自苦叹了一声,一把捉住了这双又湿又红的手,二话不说就捧到嘴边,在那两个被她揉得发热的手心里各落下一个轻吻,吻罢也没把手松开,只含笑看着这个被他亲傻了的人道:“你死我就给你垫背,这下放心了吧?”

冷月傻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把手挣出来,在衣服上胡乱蹭了几下,明明挨蹭的是手,脸却跟着一块儿红了。

景翊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张远比那双手红得可爱的脸,“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我是不怕死。”冷月蹭干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不冷不热地瞪他一眼,轻抿了下娇红的嘴唇,才微扬起下颌,正色道,“但是我冷家列祖列宗都是在沙场上战死的,我要是死在这上面,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景翊一怔,旋即笑着摇头,“你这样想可就太过多虑了。”

冷月正想说她想她自家祖宗的事儿有什么多虑的,就见景翊两手往后一负,温然笑道:“你既然跟我拜了堂,那就已经是景家的人了,不管你因什么而死,见的都是景家的祖宗,景家祖宗脾气都好得很,不会因为这种事儿怪你的。”冷月刚一口气噎得想捏拳头,景翊就往前凑了一步,稍稍欠身,微眯起狐狸眼与那双轮廓精致的凤眼平平对视。

“除非……”景翊轻勾嘴角,把本就温和的声音又放轻了些许,轻得像是从什么幽深的地方徐徐飘出来的,“你压根就没打算跟我一口气过到死?”

冷月狠狠一愣,登时把眼中聚起的杀气愣了个灰飞烟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景翊这一问是打哪儿来的,景翊已薄唇一抿,抿去了那道意味不明的笑意,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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