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服完药,十三娘将她扶到了屏后软榻之上,叮嘱道:“这几日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了。”
云落点头,褪去高台之上的清冷和高傲,像个生病之后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十三娘见她这般模样,经历世情冷暖的双眼微微泛红,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夜晚。
那是个冰冷的雨夜,她撑伞出来买药,路过街角听见里处有动静,原想是流浪猫狗觅食,却听见一声呜咽,过去发现一个女子正被人欺凌,口中塞着破布,于是她用刀宰了那两个畜生。
那时的她看起来是一个苦命凄惨的柔弱女子,折断了脚,满身伤痕,血被雨水冲刷从□□淌出来,流泻一地。她原是想着,遭受这样境遇的女子该是要哭泣,或者晕厥,然而她都没有,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寻死觅活,没有倒地不起,她抬起虚弱的手抽掉口中的破布,独自扶着墙缓缓站起,抬起头,迎着雨水,用仅剩的力气对她说:“救我。”
她永远记得那个眼神,冰冷而又绝望,像一场大火燃烧后的灰烬,一片死寂,空无一物,可明明已经万念俱灰,身无可恋,却对她发出了求救信号。
她把她带回了柳絮阁,她包好伤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教我。”
她看着她美貌的脸,冷冷开口:“教你什么?”
她的嘴角荡开虚弱的笑,似是一朵月白芍药:“教我勾引男人。”
那个笑徐徐荡开,又骤然凝固,她抬起眼,像把利刃:“教我杀人。”
她终于看到了那双眼睛背后的东西,并不是空无一物,那里有一堵墙,坚硬冰冷,高高竖起,正是这堵墙阻止了她迈向死亡,而墙的名字叫不甘和仇恨。
因为这双眼睛,她点了头。
女子入青楼,要改名,她偏不改。她天资极好,一点就通,本就识琴棋书画,再加上天生好皮囊,是一块极其难得的绝世好玉。
但是她要艳压整个西宣,要一鸣惊人,要精绝于琴棋书画和舞技,便要日日夜夜悬梁刺股,拉开早已成型的筋骨。
要学杀人,三年之间,她急功猛进,伤了元气,吃尽了苦头,需每日服用鬼香丸续神,不然体温飙升,周身疼痛难忍,夜夜难以成眠。
这三年的忍耐,她都知道,这三年的煎熬苦楚,她也知道。
原想着,这都是云落自己的选择,可三年的相处和陪伴,人与人之间总会产生难以言喻的牵绊和情感,看着如今她每况愈下的身体,她暗自担心,甚至有些懊悔:“也许我错了,当初虽救你,但不该教你武功,不该顺着你的,你太急了,伤了身子,这鬼香丸却并不能治好你。”
“不。”云落轻轻摇头,墨如鸦羽的长发轻轻飘荡,“我该谢你,十三娘,若不是你,我会死在那个晚上,会抱着痛苦不甘和仇恨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夏云落。我很满足了,他知道我的存在,回来找我了,我习得武功,能以一己之力铲奸除恶,我想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似乎也都得到了。少活几十年其实不太要紧,活那么长做什么呢,我才不要满脸皱纹,变成一个难看的老太婆呢,红颜薄命其实听起来挺美的,不是吗,我想,这是一个名妓该有的归宿,也是一个名妓该有的传奇,这样很好。”她的笑意加深,“非常好。”
十三娘原本坐在床沿,此刻站起身来,走到屏风旁。她年轻时性格暴躁容易动怒,年岁渐长后性情早已平和收敛了很多,可如今听到云落这番话,又看到屏风之上描绘的画像,一阵躁怒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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