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思一时俱是百转回肠。亲口读了这伪书里自己传记的四位相公自是感触最深,就算张浚情绪最激动,读到自己被贬斥甚至被人指责冤杀曲端、赵哲等人的时候还又哭又闹的,到了最后却也是不得不坦然承认,这书中其人的诸多行状,是自己真的有可能在当时的境况下做得出来的!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还勉强可以承认书中之人就是自己和在座的诸位同僚,可官家呢?
一念至此,胡寅几乎半是感慨半是试探地开口言道:“这书卷既然是史书,有众人的列传,那自然也该有官家的本纪……若是官家也在此的话,这书卷会让官家读自己的本纪吗?”
且不提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赵玖闻言登时心中一个哆嗦,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朗读阴间人完颜构的本纪,这读出来也太有损自己形象了。更何况他是他,完颜构是完颜构,这智能程度堪比siri的书卷肯定不可能分不清的吧,要不然怎么还在这个空间给他安排了一个最佳吃瓜位呢?不就是非常“体贴”地照顾了他的感受,不要让他去受这种有口难辩的无端侮辱嘛!
要是在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这个书卷里写了什么东西的时候,肯定都会纷纷附和这种青史留名的好事合该让官家先来,不管这大宋最后是不是亡了,亡在谁手里,但以目前官家努力做了的那些事,不说什么秦皇汉武,比肩一下光武中兴还是不难想象的。可是随着几位相公读了这么多下来,眼见着自己还是自己,这官家却愈发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个官家了,此刻谁还敢再议论这种事情?也就胡寅这种头铁却又不好察言观色的才会再说这种话。
而胡寅抛出了这么一个让人难接的话茬,当日在明道宫中的众人却都开始若有所思起来。本来康履的那番话是不堪入耳的,但官家自从落井之后性情大变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这本伪书像是翻起了陈年旧账一般,像是在暗示他们,如果官家没有落井,执意逃过淮河去什么建康、临安,指不定就是这么个行状?
那问题来了,相比较之下,究竟是原来的官家是妖物,还是现在的官家是妖物?就连公认的性子最为轻佻胆大的张浚都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细细往下想去,只得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吕公相。当然,要是换在之前他早就开口叱责胡明仲又在说什么无端怪话了。
吕公相只好叹气,这也是他还在场,还能勉强收拾这种尴尬局面,要是他不在场的话,那几位相公真的能行?但想了想他也只是打算轻飘飘地揭过这回事:“这不是官家并不在此吗……便不要再提这种无端之言了。且看这书卷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只是那书卷似乎又要和大家玩什么“你们讨论一下接下来谁读”这种无聊花招,然而这回不等诸人议论,吕公相便有些烦躁地随手指了李光:“四位相公读完,那便宪台吧。”说完复又灌了好几口凉茶才神色稍微和缓下来。
众人皆是神色讶异,不解为何胡寅那一番话语便让向来最德高望重的吕公相这般失措。赵玖却是有些心虚地收了手中一切他觉得可能会发出引人注意的声音或是气味的吃食,又悄悄往后缩了缩。别人没发现,他却是看见吕公相意味深长地悄悄往他藏身的屏风那里瞥了一眼。
这空间难道这么不厚道,直接把自己给卖了?
不过看其他人神色倒还正常,似乎只有吕公相会比其他人多得到一些这个空间的奇怪提示,赵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和夸赞吕公相是个好人,不要这么快就把自己供出去。
他甚至都有些后悔之前大过年的时候去吕公相家里踢馆了,还不止一次!这在刑法里要怎么判来着?除了非法侵入住宅罪以外,酗酒还算加重情节,直接给定个寻衅滋事都行。
他这边自是一通胡思乱想,李光得了吕公相的首肯后,那书卷竟然真的如吕公相所言,变成了他的传记。一旁吃瓜旁观了许久的韩世忠却是讪讪道:“也不知道吕公相啥时候也让俺来读一下自己的传记……”
曲端心想,不谈是不是应该先让几位文官要员读完,等真轮到你的时候,怕不是还得让文官里和你关西最好的胡漕司帮忙提点一二,你泼韩五认得几个字啊?还想自己读史书了!这不是还没学会走呢就想着要跑,要骑马了。
但他终究还是怕韩世忠真就气急了用瓜来砸他,虽然大家都被限制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能随意走动,韩世忠眼见是不可能隔着岳飞、李彦仙和吴大直接伸手来打自己,但这么小的空间自己躲起来也是有些狼狈,以泼韩五的手劲真要砸中了那可不妙。
而这边李光也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读了起来。
【李光,字泰发,越州上虞人。童稚不戏弄。父高称曰:“吾儿云间鹤,其兴吾门乎!”亲丧,哀毁如**,有致赙者,悉辞之。及葬,礼皆中节。服除,游太学,登崇宁五年进士第。调开化令,有政声,召赴都堂审察,时宰不悦,处以监当,改秩,知平江府常熟县。朱勔父冲倚势暴横,光械治其家僮。冲怒,风部使者移令吴江,光不为屈。(“好家伙,还真天生是个当御史的料子,头是真的铁。”赵玖心底吐槽了一句。)改京东西学事司管勾文字。】
【刘安世居南京,光以师礼见之。安世告以所闻于温公者曰:“学当自无妄中入。”光欣然领会。除太常博士,迁司封。首论士大夫谀佞成风,至妄引荀卿“有听从,无谏诤”之说,以杜塞言路;又言怨嗟之气,结为妖沴。王黼恶之,令部注桂州阳朔县。安世闻光以论事贬,贻书伟之。李纲亦以论水灾去国,居义兴,伺光于水驿,自出呼曰:“非越州李司封船乎?”留数日,定交而别。(“哦,原来这时候就搭上了李纲这条线,那还真是老交情了。”)除司勋员外郎,迁符宝郎。】
【郭药师叛,光知徽宗有内禅意,因纳符,谓知枢密院蔡攸曰:“公家所为,皆咈众心。今日之事,非皇太子则国家俱危。”攸矍然,不敢为异。钦宗受禅,擢右司谏。上皇东幸,憸人间两宫,光请集议奉迎典礼。又奏:“东南财用,尽于朱勔,西北财用,困于李彦,天下根本之财,竭于蔡京、王黼。名为应奉,实入私室,公家无半岁之储,百姓无旬日之积。乞依旧制,三省、枢密院通知兵民财计,与户部量一岁之出入,以制国用,选吏考核,使利源归一。”】
【金人围太原,援兵无功。光言:“三镇之地,祖宗百战得之,一旦举以与敌,何以为国?望诏大臣别议攻守之策,仍间道遣使檄河东、北两路,尽起强壮策应,首尾掩击。”迁侍御史。】
【时言者犹主王安石之学,诏榜庙堂。光又言:“祖宗规摹宏远,安石欲尽废法度,则谓人主制法而不当制于法;欲尽逐元老,则谓人主当化俗而不当化于俗。蔡京兄弟祖述其说,五十年间,毒流四海。今又风示中外,鼓惑民听,岂朝廷之福?”】
读到这里李光自己也是有点尴尬,诚然这还是建炎之前的旧事,但当今天子提倡王舒王学说是众人皆知的,此时自己曾经抨击新法党的旧论被翻出来岂不是无事生非?可坚持新法党学说的蔡京等人的确是奸贼啊,这样一想自己好像也没说错?
【蔡攸欲以扈卫上皇行宫因缘入都,光奏:“攸若果入,则百姓必致生变,万一惊犯属车之尘,臣坐不预言之罪。望早黜责。”时已葺撷景园为宁德宫,而太上皇后乃欲入居禁中。光奏:“禁中者,天子之宫。正使陛下欲便温凊,奉迎入内,亦当躬禀上皇,下有司讨论典礼。”乃下光章,使两宫臣奏知,于是太上皇后居宁德宫。】
【金人逼京城,士大夫委职而去者五十二人,罪同罚异,士论纷然,光请付理寺公行之。太原围急,奏:“乞就委折彦质尽起晋、绛、慈、隰、泽、潞、威胜、汾八州民兵及本路诸县弓手,俾守令各自部辖。其土豪、士人愿为首领者,假以初官、应副器甲,协力赴援。女真劫质亲王,以三镇为辞,势必深入,请大修京城守御之备,以伐敌人之谋。”】
【又言:“朱勔托应奉胁制州县,田园第宅,富拟王室。乞择清强官置司,追摄勔父子及奉承监司、守令,如胡直孺、卢宗原、陆寘、王促闵、赵霖、宋晦等,根勘驱磨,计资没入,其强夺编户产业者还之。”】
【李会、李擢复以谏官召。光奏:“蔡京复用,时会、擢迭为台官,禁不发一语;金人围城,与白时中、李邦彦专主避敌割地之谋。时中、邦彦坐是落职,而会、擢反被召用,复预谏诤之列。乞寝成命。”不报。光丐外,亦不报。】
【彗出寅、艮间,耿南仲辈皆谓应在外夷,不足忧。光奏:“孔子作《春秋》,不书祥瑞者,盖欲使人君恐惧修省,未闻以灾异归之外夷也。”疏奏,监汀州酒税。】
这些都是靖康建炎之前的故事,在座诸人其实早就熟知于心了,而且和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并无二致。但赵玖一个没读过宋史的普通大学生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说句心里话,他是不怎么喜欢李光的,不仅因为他是李纲的人,而是以一个现代人思维天然对这种传统士大夫生不起什么好感来,只是仔细一想,自己用21世纪的标准去评判这些古人真的公正吗?自己穿越至此,一方面是要拨乱反正,一方面是想尽己所能将这宋给引上一条新路去……可也不能玩什么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吧!所以在白马的时候,他还是主动出言将李光给挽留了下来,虚伪一点来说是因为对方素来在这些传统士大夫中有人望,留下来做一面旗帜可以安抚他们,让他们感受到自己这个官家不至于真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但其实赵玖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倔强的念头的,他是要让这些人切身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能走出一条新路,让他们心服口服的!
而现在仔细听了李光之前的故事嘛……他不得不感慨自己似乎也的确是以一种太功利的有色眼镜在看待自己身边的文臣武将,像张浚这种贴心知趣的他当然会更喜欢一点,但又有谁能否认这个面对豪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又坚持主战的李光是个好人?穿越也这么多年了,他在心底悄悄地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些进步的,起码不再像一个普通大学生那样耍小脾气,真就做个任人唯亲的昏君了呗!像李光这种人,让他来做御史中丞帮忙监督其他人,尤其是张浚这种性子太跳脱的(张浚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自己也能称得上是知人善任吧?
【高宗即位,擢秘书少监,除知江州;未几,擢侍御史,皆以道梗不赴。建炎三年,车驾自临安移跸建康,除知宣州。时范琼将过军,光先入视事,琼至则开门延劳,留三日而去,无敢哗者。(小林学士瞪大了眼睛,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不知道范琼有没有在李中丞面前搞什么剥人皮之类的事情……”)光以宣密迩行都,乃缮城池,聚兵粮,籍六邑之民,保伍相比,谓之义社。择其健武者,统以土豪,得保甲万余,号“精拣军”。又栅险要二十三所谨戍之,厘城止为十地分,分巡内外,昼则自便,夜则守城,有警则战。苗租岁输邑者,悉命输郡。初欢言不便,及守城之日,赡军养民,迄赖以济。事闻,授管内安抚,许便宜从事,进直龙图阁。】
“李中丞这……”曲端一时又想开口吐槽对方的这些行止真是教科书般不知兵的文臣素养体现,但话到嘴边又想到对方现在好歹是御史中丞,就算当面口舌之争未必说得过自己,回头寻个机会参自己一本也是有些麻烦,干脆还是熄了心思,不再说话。
不过这样一想,当个御史中丞还真是好啊,可以肆无忌惮地弹劾驳斥别人?
曲端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个进士及第出身好像前途更光明了一些,而李光本来想出言驳斥他,却没想到曲端竟然不说话了只是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不觉有些心底发毛。
他这是什么意思?曲大这厮未免也忒跋扈了些!
虽然曲端看自己的眼神让人怎么看都很不舒服,但想到其人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能文能武又好听的话语来,李光想了想,竟觉得他还算有些改观和长进了,便除了暗自腹诽一番也不再计较,接着读了下去。
【杜充以建康降(众人皆是愕然,没想到杜充居然连建康都能丢),金人夺马家渡。御营统制王燮、王民素不相能,至是,拥溃兵砦城外索斗。光亲至营,谕以先国家后私雠之义,皆感悟解去。时奔将、散卒至者,光悉厚赀给遗。有水军叛于繁昌,逼宣境,即遣兵援击,出贼不意,遂宵遁。进右文殿修撰。光奏:“金人虽深入江、浙,然违天时地利,臣已移文刘光世领大兵赴州(不用别人议论,李光自己读着都觉得这一听就没什么前途的样子),并力攻讨。乞速委宣抚使周望,约日水陆并进。”】
【溃将邵青自真州拥舟数百艘,剽当涂、芜湖两邑间,光招谕之,遗米二千斛。青喜,谓使者曰:“我官军也,所过皆以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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