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盛然第一次见到黎瑜, 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
他跟黎瑜差三岁,跟明珩是同年出生,后者要略大他几个月。
而那一年, 黎氏姐弟也失去了母亲。
生命是如此玄妙的一样东西。
代表希望的新生和代表终结的死亡几乎同时发生。
就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里,尚且还存在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温家与黎家一院之隔,两家算是世交,但是上一辈走动比较多,到了这一辈,倒反而有些生疏。
温盛然倒不觉得奇怪。
温家这一代——
也就是他的父母,如果有人要真心以待,那才是想不开。
这件事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除了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和黎氏姐弟见过一面, 在最开始的那几年,他对黎瑜约等于毫无印象。
直到他五岁那一年。
五年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
那个时候,温盛然对于自己是个omega这件事已然有了初步的认知。
当然,对于家里人其实不待见他这件事亦如是。
他是温夫人唯一的孩子。
温夫人年轻漂亮而精明, 但是运气属实不算好。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决定,是嫁给了一个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男人。
但是事实是,这个男人已经和发妻有了一儿一女,都是alpha,在外面还有好几个无名无姓的私生子。
好不容易盼到了自己的肚子有动静。
生下的却是一个omega。
生温盛然的时候她几乎生命垂危,医生告诉她自此之后她很难再有孕, 温父不在乎养一个——
啊不。
是两个花瓶在家里。
但是温夫人显然大受打击。
在温盛然有限的记忆中,她几乎没抱过他,也没有对他露出过笑脸。
他起先还会有些难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他的兄弟姐妹都比他大许多岁,他在空荡而华丽的别墅中孤独地学会说话, 孤独地学会走路,唯一陪伴他的,是一个人很好的保姆。
那一天,他一个人被放在花园里玩。
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除了他某个大哥时不时会把他当玩具来逗几下,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自己玩。
他坐在花园里的蘑菇椅上专心地搭积木。
然后,一块积木趁他不注意,骨碌碌地就往外滚走,没入了草丛深处。
他循着轨迹去捡,听到了身后的佣人心不在焉的声音。
“小少爷,不要乱跑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温盛然捡起了湿漉漉的积木,把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顿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
他带着那块积木,突然走出了不远处半掩的铁门。
-
长大之后温盛然想起这件事,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突然这么叛逆,明明对于“家里的人都不在意”他这件事,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最终把这归结于人在幼崽阶段必须经历的过程。
就是,在还没完全死心的时候,总要有那么一个契机,让人完全认清楚现实。
他出门的时候是下午。
园丁在花园里浇花除草,而佣人在打扫卫生。
园子里人不少,但是他们都有各自的事。
温盛然平时一直很乖,不声不响的,因此,竟然没一个人发现他跑了出去。
他顺利地离开了温宅的视线范围。
路的两旁郁郁葱葱的植被茂盛,他顺着小径走了几步,开始思索自己要去哪里。
出去是不可能的——
高级住宅区很安全。
但是温盛然知道,外面会有喜欢拐小孩的坏人。
哪怕他要离家出走,他也不能冒险。
……但是就这么站在路上,应该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温盛然费劲地想了很久,勉强想到了一个去处。
他跑到了地下,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家的车库,然后进了旁边的那一个,躲在了最里面那根的柱子后面。
他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躲进自己家的,那么等妈妈回来了,就会发现他。
如果是隔壁——
他记得这家的叔叔来过他们家,应该是和爸爸妈妈认识的,所以在这里,他既可以看到妈妈有没有回家,也不会吓到陌生的人。
他站在柱子后,把手里的几块积木搭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等着别人来找他。
嘴巴尖尖,尾巴也是尖尖的是小鸟。
小火车要有一节突起的车头。
至于尖塔——
他把尖尖的积木放到塔顶,却怎么也凑不齐下面的基底。
天已经黑了,还好车库里亮着灯。
但是距离他看到家里的车从他面前经过,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正是秋天,地下很凉,他的腿站得有些酸,于是他终于放弃了他的衣服,抱着膝盖在柱子下坐了下来。
他再睁开眼,是感知到了手臂上微凉的触感。
因为受凉,他的太阳穴已经有些发疼。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不舒服,触感片刻后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
半分钟后,半掩着的门重新打开,露出了温暖的光。
俊秀文雅的小少年走出来,逆着光把手上的外套盖到了他的身上。
他被带着干燥香气的温暖包裹,抬起眼,看到了一双黑玛瑙一般漂亮干净的眼睛。
-
那天的最后,温盛然是被黎家的保姆抱进的门。
那是个温柔又有些絮叨的女人。
一边念叨着“乖乖不哭啊”一边拍着他的背,他想说他三岁就不被叫乖乖了,但是看着旁边所有人殷切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被一路抱进了客厅,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正在对另一个男人笑得完美无瑕、得体优雅的自家母亲。
同时,他也知道了在他失踪后,温家发生的事情。
一直到他的母亲回家快两个小时,那个一直照顾他的保姆从外面采买物品回到家,他们准备吃晚饭之前,保姆才发现了他的失踪。
他们四处找了一圈,最后去保安室找了监控,发现他躲到了黎家的地下车库。
他被保姆抱着,看着自己的母亲。
对方正在跟男人聊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我听说黎总最近对南边的那片地感兴趣,最近泉鸣和我说过,那个项目……”
“温夫人。”男人瞥了温盛然一眼,温和地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然然找到了,您不去看看他么?”
“……是,对。”
女人被打断,脸色稍稍尴尬了一瞬,然后就恢复了得体优雅的笑。
她踩着高跟,妆容精致,走到保姆身边自然地抱过了温盛然:“宝宝,怎么一个人往外跑呀,你看看你给黎伯伯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嗯?”
她的语气亲昵,但是温盛然却看到了她眼中的冷淡和不耐烦。
他沉默了一瞬,摊开了手上的积木。
积木上面沾了灰尘,女人僵硬了一瞬,几乎是瞬间就把他放到了地上。
温盛然嘴角勾起了一个得逞的笑容,然后转过头,又对上了那双专注又漂亮的眼睛。
他的耳根红了。
“哥哥,我没有弄脏你的外套。”他小声道。
他刚刚……
有好好地当心,注意没有碰到他的衣服。
这是温盛然第一次叫黎瑜哥哥。
这一叫就是十一年。
而在当时,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年的羁绊,小少年也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他小声道。
然后,他顿了顿:“我叫黎瑜,弟弟你呢?”
“温盛然。”温盛然开了口,然后小心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纸巾。
纸巾上也沾着淡淡的香气。
清淡又好闻。
“换香水了么?”
“嗯?”
“我是说……算了。”
车子正在平稳地行进。
灯光昏暗的后排,omega抿了抿唇,懊恼地缩回了窗边的视线阴影里。
三个人一起回去,势必不能同时挤后座。
明珩在陪多日不见的哥哥叙旧和陪自己的好朋友以免他尴尬之间左右为难,稀里糊涂间,却发现自己已经坐上了副驾驶。
然而木已成舟,他只好悻悻地坐了上去。
好在黎瑾及时来了个电话,他忙着应付姐姐,无暇关注后座。
温盛然坐在窗沿,跟黎瑜堪堪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两人自黎瑜的那句问题和温盛然有些尴尬而又小声的“没有不认识”后就再没有了话。
这是第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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