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吾越国也不会怕了谁。”
最后的这句话几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威胁之意溢于言表。金銮殿上的空气陡然一冷,仿佛刹那间从春转冬似的,冷意弥漫。
八年前景、越两国大战,景国惨败的事历历在目。
越国在扬州势如破竹,当年若非先帝主动求和,不惜赔款,并割让了黄水洋海域,还送了楚翊为质子去越国,否则,那场战役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恐怕越国大军早就一路北上了!
想起这些往事,有些官员已经生了畏战之心,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
空气中隐约弥漫起一丝丝不安的气氛。
一个清越明澈的男音忽然打破了静谧的空气:“听闻越国圣人重病在榻,天圜司夏侯尊主奉命监国。”
青年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轻轻巧巧,仿佛一阵和暖的春风吹进这临近冰封的金銮殿。
百里胤猛地转头看向了站在皇帝右侧的楚翊,双眼不可自抑地微微睁大。
楚翊的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从容自若,幽幽叹道:“贵国太子如今的处境可不好过啊!”
他话中叹的是越国百里兆,身为太子,却无权监国。
其实是在讽刺百里胤:越国圣人重病,如今越国内忧未平,自身都难保,还想像八年前那样出兵景国不成?!
“……”百里胤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稳住情绪,没有失态,心却沉了下去。
楚翊怎么会知道圣人抱病的事!?
去岁腊月,圣人装病来试探他们这些皇子们,可谁想,不过是短短一个月,假病居然变成了真病,圣人的龙体每况愈下。
他也是前日收到太子皇兄的密信才得知的,信中说,圣人圣旨令夏侯卿监国后,就倒下了,至今昏迷未醒。
如今太子皇兄的处境委实是艰难,所以百里胤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新型燧发枪,让太子皇兄如虎添翼。
问题是——
楚翊这几个月都身在景国,他又是如何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越国之事,还是这等机密大事!
楚翊含笑回望着百里胤,神情一如往常的温和平静,岳峙渊渟。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静静地相接。
百里胤的心中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夹着一丝丝的慌乱。
这是一种局势脱离他掌控的不安。
朝上的气氛一时僵住了。
哪怕之前朝臣们不确定楚翊所言是真是假,现在看百里胤的反应也确定了,越国圣人百里弘是真的病了。
楚翊淡淡地又道:“联姻就不必了。”
这句话一出,萧首辅皱起了眉头。
就听楚翊接着对百里胤道:“按约定,燧发枪的图纸稍后会交给百里三皇子,百里三皇子也可以安心回国,为越国圣人侍疾。”
“吾代圣人造访景国,存心与景国交好,贵国就是这般用那区区旧图纸来敷衍吾国的吗?!”百里胤扬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楚翊,狭长的眼眸微眯,挺拔的身形如长枪般伫立殿上。
有了新型的燧发枪,谁又还看得上老款的燧发枪!
楚翊依然面不改色,又道:“若是百里三皇子不想要,那就是贵国的原因,而非景国不履行承诺。”
“如今二月了,京扬运河也该解冻了。”
言下之意是,运河解冻,可以开船了,百里胤也可以走了。
无论百里胤要不要燧发枪图纸,景国都不留他了。
这等于是赤裸裸地当朝对着百里胤下了逐客令。
两人的目光继续对望着,百里胤的眼眸又眯起了些许,那锐利的目光中似有火花闪现。
金銮殿上的空气逐渐紧绷起来,似有把看不见的弓弦被拉紧了,箭在弦上。
楚翊始终温文尔雅地笑着,百里胤也同样在笑,笑容冷厉。
少顷,百里胤终于动了,慢慢地转头望向了金銮宝座上的皇帝,语气也冷了下来:“大景皇帝陛下,这便是贵国的诚意?”
“吾越国诚意满满,贵国莫非觉得吾国好欺不成!!”
也不等皇帝回答,百里胤就随意地拱了拱手:“吾就告退了。”
拱手行礼后,百里胤拂袖离开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金銮殿,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满朝文武皆是望着百里胤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待百里胤走远,金銮殿上很快就吵杂了起来,群臣鼓噪。
萧首辅终于按捺不住,从队列中往前走了一步,不赞同的目光投向了楚翊。
他先作揖行礼后,这才用谴责的口吻道:“大皇子殿下不该这般冲动。事关景、越两国,殿下实在不该因为殿下的个人喜恶行事,殿下只为泄旧愤,却是把国家和百姓的安危置于不顾!”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楚翊在越国当质子的时候受了委屈,有了怨艾之心,如今才会不顾国家大局,一意为之!
他说话之间,周围的王康尹等官员都是频频点头。
这大皇子还是太年轻,太意气用事了。
“那首辅觉得大景应当如何应对?”楚翊含笑道,“我听首辅的。”
他笑容谦和地望着萧首辅,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言行举止分外的妥帖,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
萧首辅:“……”
萧首辅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皇子看似温和实则极有主见,他会听自己的?
!
正迟疑着,萧首辅注意到旁边的皇帝微微翘起了唇角,气定神闲地端起了茶盅,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等等!莫非其中有诈?!
当这个念头冒出心头时,萧首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照理说,这桩婚事对大皇子而言,利大于弊。
这一点,皇帝不可能想不明白。
萧首辅一会儿看看楚翊,一会儿又看看金銮宝座的皇帝,眼角跳了跳、
莫非——
皇帝是怕他们会跳出来反对,才故意以退为进?
萧首辅越想越是心惊,从脖颈到脊背,都渐渐地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心底微微发凉。
他不说话,以其为首的王康尹等人也就没说话。
金銮殿内静了半晌,楚翊叹息般的声音又自前方响起:“看来,连首辅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的声音明明清润低缓,毫无咄咄逼人之意,可萧首辅的脸色却又沉了三分,心头纷乱。
楚翊收敛了唇畔的笑容,语声渐冷:“堂堂首辅,居于高位,人云亦云,却连个主意都没有,实在让人失望。”
“哎,首辅果然年事已高啊,首辅真该听我的劝好好休养一番的。”楚翊唏嘘地叹道,意味深长。
楚翊这番话虽没直言,但等于是想让萧首辅告老还乡了。
萧首辅生怕皇帝会顺着楚翊的口风下旨,一咬牙,也没时间仔细斟酌说辞,草草道:“臣是想着,大皇子殿下是皇上的独子,自然不能与越国帝姬成婚,否则我大景皇室的血脉不纯。”
他立刻又做了个转折:“但是,臣以为就是联姻有不妥之处,殿下也不该这般回绝百里三皇子,将局面闹僵。”
“越国不惜让嫡出的帝姬远嫁我大景,可见其诚意,两国联姻之事还有待商榷。”
“比如?”楚翊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梢。
他这么一问,其他朝臣也开始考虑起与越国联姻的人选,皇帝只有楚翊一个独子,越国以嫡出的帝姬作为联姻的人选,那么大景也不可能拿远支的宗室去敷衍,那只会令越国觉得大景轻慢了越国。
那么,皇室中剩下的人选也不多了,近支的子弟也只有先帝的儿子们。
先帝有七个儿子,除掉夭折的那些,存活至今的包括今上在内,有五人,而唯一一个还未婚的也唯有一个了。
“康王!”萧首辅脱口道。
是了,康王楚祐尚未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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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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