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妹妹出门前交代的那番话,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转头向跪在身侧的顾太夫人看了一眼。
青年坚毅的眼眸在陡然间变了。
这一眼,有孺慕,也有悲凉。
对于顾渊而言,无需伪装,就能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
在知道“替身”的真相前,顾渊对顾太夫人的情感确实是这般的矛盾,他也不过是把过去的情感在这一瞬表现出来而已。
周围的其他人自然也看在眼里,心里不面对顾渊生出些许同情的情绪,尤其是顾族长。
顾渊救驾有功,顾太夫人作为祖母本该在他备受质疑时,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甚至与他一起反驳那些质疑者,可顾太夫人却选择了背刺孙子一刀,差一点就陷顾渊于不忠不义之地。
差一点,就毁了顾渊。
这哪里是祖母,简直是仇人才对!
“……”顾太夫人心口一沉,雍容的脸上难掩老态。
她跪得太久了,膝盖麻木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冷汗自额角涔涔而落,自是明白这步棋彻底输了。
她微微启唇,忍不住转头去看冯赦与冯三爷,带着最后的一丝希冀,却见冯家这对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了下来。
冯家,完了。
她心底的那丝希冀彻底被浇灭,抿住了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顾简也感受到了周围那一道道谴责的视线投在顾太夫人与自己身上,惶惶不安,期盼的目光看着太夫人,希望她能再做点什么。
然而,顾太夫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似的,呆若木鸡。
顾渊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举手投足间,矫健灵敏,就像是一头年轻的豹子,与颓败的顾太夫人母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帝的目光从顾渊身上轻轻掠过,最后定在了顾太夫人身上,对大太监道:“赵让,顾太夫人刚刚递来的折子上写了什么?”
说话间,皇帝信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慢悠悠地在棋盘上落了子。
他终于想好了这步棋该怎么下了,嗯,这步棋走得不错。
皇帝满意地拈须,笑眯眯地看着棋盘对面的楚翊。
楚翊正端着一个青花瓷茶盅,轻轻地呷了一口。
他只单单地坐在那里饮茶,便有一股清风朗月般的高雅风致。
一旁的赵让恭恭敬敬地应了命,赶紧又把顾太夫人的那道告罪折子拿了出来。
顾简心里咯噔一下,身子刹那间僵直如冰,恨不得飞扑过去把折子从赵让手里夺回来。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心惊肉跳地听赵让慢悠悠地念起了那道折子。
其实,这道折子是顾简帮顾太夫人拟的,由顾太夫人手书而已,折子里的字字句句他都了然于心。
但此刻,这道由他亲自拟的折子像是一把捅向了他心口的刀子,且刀子还在他的心脏反复地戳进又拔出,浑身战栗。
时间像是被无限放慢了一般,顾简倍感煎熬。
皇帝与楚翊自顾自地下着棋,又下了三四子后,皇帝又被难住了,皱眉沉思。
顾太夫人的这道折子不长,饶是赵让习惯性地拖着长调子,还是很快就念完了。
水阁内静了一会儿,皇帝良久才从棋盘里抬起头来,来回看了看顾渊与顾太夫人,疑惑中有些不悦地说道:“顾渊救驾有功,顾太夫人何以如此颠倒黑白?”
赵让轻轻地合上了那道折子,干咳了一声,似有为难犹疑之色,还是禀道:“皇上,奴才方才听顾太夫人说,先侯爷顾策并非她所出,生母是老侯爷的媵妾。”
赵让的声音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多是一惊,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顾太夫人。
这可是一件关系侯府爵位的大事。
皇帝的脸色也刷得变了,随手将指间的一枚棋子抛回了棋盒中,微微拔高了音量:“竟有此事?!”这四个字难掩不快。
顾太夫人与顾简母子陡然一惊,尤其是顾太夫人,那眉心的褶皱深得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意识到这件事似乎不太妙。
皇帝捋了捋胡须,再次朝旁边静立的顾渊望去,上下打量着他,似是若有所思。
少顷,皇帝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叹道:“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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