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仪,跛足之人似乎的确不行。
不能考科举,跛足更是不能上战场了。
文武皆不行,雪衣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劝了。
但她自小便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仍是劝慰道:“论语曾载,从前孔子被困陈蔡,藜羹不斟,七日不食一粒米,圣人都有如此落难的时候,你又何必妄自鄙薄?再者说到跛足之事,太史公曾受宫刑,孙子亦受膑脚之刑,其二人残缺至此,较之你更甚,你不过跛了一足,心智完好,有何不能有翻身之日?”
崔璟微微侧目,倒是没想到她读过这么多书。
但他现在当真不能回去。
“我若是死而复生,我的未婚妻须得嫁与我这个废人,后半生可想见之艰难,我心悦她,自然不想她受人指摘。我的母亲,弟弟皆会因我而蒙受羞辱。何况我从前便是多余之人,我死了他们应当高兴才是,未必会乐于见我回去。”
“你不是他们,怎知他们这些年不想你,念你?”
雪衣问。
“你也不是他们,你又怎知他们心里一定想我,念我?”
崔璟反驳道。
雪衣无言以对,她看出来了,眼前的人绝不止是身体上的残缺,他的心结极难打开。
解铃还须系铃人。
雪衣抿了抿唇:“你且在这里好好休养吧。”
崔璟知她是好心,见她转身,又为方才的话懊恼,叫住了她:“陆娘子,我上次听闻你近来在家学中学琴,便给你斫了一把,再过五日便可用了,记望你勿要嫌弃。”
原来这样精美的琴是为她斫的。
雪衣仔细看了看,发觉他手上都是被木刺扎出来的小伤口和刨花时磨出的血泡,明白过来他这几日定然赶工赶的十分辛苦,心突然软了下来。
“你不必如此的,我不图你什么。”
“这是我的心意,我说过,娘子如有需要,我定然竭力相帮,一张琴算的了什么。”
崔璟直起了背,依稀看的出从前的风度。
雪衣劝阻不得,只能开口道:“那你不必着急,我后日要同府中的姊妹一同去骊山东郊避暑,十日后方上琴课。”
“好。”崔璟点头,这样他也能做的更精致些了,片刻,他忽又想到,“是府里所有的贵女都去吗?上次……上次与娘子同行的那位也去吗?”
“是。”雪衣应声,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郑琇莹来了。
“那这位娘子定婚了吗?”崔珩又问。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雪衣虽知晓她将来是要许给二表哥的,但毕竟没对外说,她也不好擅自传出去,于是摇头:“未曾。”
崔璟手中的刻刀紧了紧。
三年了,莹娘已经十八近十九了,尚未定亲是在等他吗?
他何德何能,让她苦等至此?
上回他脏污成那样,脸上还有鞭痕,莹娘应当没认出来他吧?
他真想念她啊。
崔璟眼神缓缓抬起,好不容易等她这次出游,他必须得去劝劝她早日另觅佳偶才是。
他不能再这么连累她了。
只是不知,莹娘见了他会是何反应?
崔璟又有些不确定。
雪衣并不知晓他的心思,但郑琇莹生的颇为端庄,兴许让王景动了春心也说不定。
情爱这种事很难有对错之分,便是一个死囚也有动心的权利,雪衣不好说什么,闲聊了几句便朝医馆走去。
不远处,光德坊京兆尹里。
崔珩一整日都沉着脸。
李如风略略一猜想,趁着他不注意一靠近,果然从微敞的领口处看到了两枚新鲜的吻痕。
“谁干的?”李如风笑道。
崔珩紧了紧衣领,神色不悦。
沉思了片刻,他忽然幽幽地道:“你平日惹了女子气恼后是如何做的?”
“哄呗。”李如风很坦然,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原来不是人惹你,是你把人惹恼了?”
崔珩不开口,一想起她上药时她吃痛的神情,薄唇紧抿着。
“怎么惹恼的?”
李如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回倒真的生了兴趣。
“没怎么。”
崔珩自然不能说是因为生气把她活生生折腾伤了。
他越是轻描淡写,李如风便越是知晓事情大了。
“究竟是谁,让你这么上心?”
崔珩被他一点破,眉间蹙了起来。
他上心了吗?
“得。”李如风见他不愿开口,又退了回去,“哄人还不好哄,美食华服,黄金美玉,砸上几件,她自然便开心了。”
崔珩蹙眉,陆雪衣并不吃这套。
他上回对记她粗暴了些,她大概是怕了。
问不出结果,崔珩只好烦闷地起了身。
谁知一出门,正撞见陆雪衣从医馆出来。
尽管包的严严实实的,崔珩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眼神落到她手中提着一大包药上,崔珩又皱了眉。
马车经过时,他忽然掀帘,沉声叫了一句:“上来。”
雪衣一个披发的女子来买这种药本就格外心慌,这会一被叫住,吓了一跳,手中的药包差点丢出去。
“怎么是你?”她悄悄环顾了一遍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你鬼鬼祟祟的买的什么药?”崔珩问。
他还问她?
雪衣不好在街上回答,只能忍着气上了马车。
崔珩博物,鼻子一问,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红花味,明白了过来:“你买这么重的避子药做什么?”
“我怕。”雪衣坦诚道。
“不是给了你一份吗?”崔珩又问。
“我怕药性不够。”雪衣垂眼。
这种药还有人怕药性不够的?
崔珩见她这样不爱惜自己,又起了气:“你胆子真够大的,这种药能乱喝吗?你胡乱加剂量万一伤了根本,日后不能再有孕怎么办?”
“退婚后我日后本来也不打算有孕。”雪衣看向他。
她的日后本来是与他无关的。
但崔珩此刻听着却极不舒坦。
“不许喝。”崔珩直接拿了过来,丢到一边。
雪衣还想去捡,崔珩按住了她:“我说了不许,我给你的药足够了。”
“当真够吗?你……”雪衣咬着唇,说不出来,“你总是那样。”
车厢本就狭小,气氛突然暗昧了起来。
崔珩绷着的脸微松,忽地笑了:“我总是哪样?”
雪衣脸红了,垂着头不肯说,只低声挤出几个字:“不方便清理。”
她面皮真是薄,被阳光一照连上面的经络都看的分明。
“以后不会了。”崔珩沉声道,眼神从她泛红的双颊上移开。
又是以后,谁跟他有以后?
而且他在榻上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雪衣垂着头,抓着药包便想溜下去。
崔珩手一伸,直接拦住了她和她手中的药:“我说了,不许多喝。”
雪衣为难,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信他。
思索了片刻,终究是梦境太可怕,她仍是想挣扎:“我已经想过了,日后便是出了事也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崔珩又加了一只手,语气也冷了下来:“你敢喝,我就让你喝的都没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抬头,有些难以相信。
“你怕什么就是何意。”
崔珩声音淡淡,但满满都是威胁。
他一定会身体力行地让她放弃。
雪衣根本僵持不过他,一生气,干脆涨红着脸把药包摔了回去:“不喝就不喝,你想要都给你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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