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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跑了。”灵箫很干脆地回答说:“上古之时,部族崇拜的神灵,大多是灵智浅薄的精怪。我不喜此类,于是逃离族群,在山林中做起了野人,食芝草、饮雨露,在蒙昧间忽有所感,一时朝明洞彻、虚中见独,不知不觉便迈入仙道。等我回过神来,尘世已过数十载,族群大部星流云散,母亲也被精怪所害。”
赵黍有些惊讶,问道:“你后悔吗?”
“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灵箫直言。
“还是你看得开。”赵黍坐起身来,户外天色渐渐放光:“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既无用于实务,也无益于修炼,就是在这里自顾自地愁思苦想。”
“上古之时民生更为艰难,莫说温饱,仅是立足天地之间求存,便已穷尽身心气力。”灵箫言道:“而你并无这种困顿,思虑自然就多。”
赵黍叹道:“这种思虑百无一用!”
说完这话,赵黍推门出屋,在院中伸展一番,习练导引吐纳,将种种无用思虑一扫而空。
待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院外就有仆从轻手轻脚走来,瞧见赵黍立马恭敬道:“少爷。”
赵黍听到这称呼很不自在:“你们不用这样叫我。”
“侯爷吩咐了,您在府中一日,便如侯府少爷,我等下人要像伺候少爷小姐一般待您。”仆从低头道。
赵黍也想通了,在这些事情上没必要费心计较,何况人家也是好意。于是问道:“我想要去祭奠母亲,不知墓葬位于何处?”
仆从赶忙说:“夫人阴宅安置城外东郊钟秀山,少爷不如先用早膳,小的让前院准备车马。”
赵黍点头道:“也好,你去办吧。”
仆从转身离开,片刻后另外一名仆从带着丫鬟来到,捧着水盆布巾来给赵黍洗漱净面,仆从言道:“少爷,您髭须稍长,若是整理一下,更显光彩,到了夫人灵前,想必她也会开心的。”
赵黍摸了摸嘴边一圈短须,也不反驳,于是说:“那就按你说的办。”
这些侯府仆从心灵手巧,刮须净面做得舒适利落。赵黍从小到大第一次享受别人伺候,初时还不太习惯,感觉就是几乎什么都不用做,说句话就有人帮自己料理好所有琐事。
洗漱完毕,丫鬟端来几套衣物。经过她们解释,赵黍才知晓东胜都中风尚甚多,出席不同场合,衣装打扮也有不同讲究。上到拜谒卿贵,下至冶游女闾,哪怕同样是出城,游猎与踏青都有差别。
赵黍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这些讲究比虫符鸟篆还要难懂。考虑到自己是去墓前祭奠,选了一件没有纹绣的青黑素服。
等赵黍处理完这些,安阳侯也来到了,笑道:“世侄往常也是起得这么早?”
赵黍先是行礼问好,回答说:“怀英馆有服食朝霞的修炼功课,通常天没亮就要登上馆廨后山了。”
“怀英馆的日子挺清苦吧?”安阳侯问。
“清苦倒谈不上,除了昼夜的修炼功课,还要研习术法,也有祭造法物、看顾丹鼎炉火的事务。一旦忙起来,我还嫌没有空闲读书。”赵黍言道。
安阳侯好奇问道:“有空闲居然是读书?世侄平日没有玩乐嬉戏么?”
赵黍想了想:“馆廨修士之间也有嬉戏,或是用纸人草马当成兵马,在空地上模仿战场厮杀;或者布气芒草,当成飞剑射出,比较准头法力。至于六博对弈也有,只是馆廨之中不准赌钱……嗯,赌灵材符咒不算数。”
赵黍有些话不太好意思说,他在这些事情上本领极高,几乎是横扫怀英馆所有人,以至于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了,久而久之,赵黍只好在书堆里消磨空闲。
安阳侯听完微微发怔,笑道:“修炼之士果真不同凡响,不过东胜都怕是没有这些。”
赵黍摇头说:“我如今也没这些心思了。”
“听下人说,你准备出城祭奠?”安阳侯问。
“是的,还请世叔准许。”赵黍言道。
安阳侯叹道:“我当然准许,只是希望你不要过于悲伤。”
赵黍用过早膳,安阳侯另外又派了四名健仆家丁驾车护卫,这排场让赵黍差点误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侯府少爷。
不过他并未失去理智,安阳侯如此重视自己,除了与父亲的生死之交,更多恐怕还是因为自己老师张端景。
从昨夜交谈得知,安阳侯负责督造军器兵甲,这等职司不可小觑,就连罗希贤的一位兄长也在安阳侯手下任职。
崇玄馆和永嘉梁氏威权甚重,但不代表其他人就只会服从。赵黍隐约看出,自己老师张端景在朝中也颇具地位,不是一个单纯的馆廨首座,与大司马、安阳侯这些人都有密切往来,彼此联络、相互支持,三言两语便能安排朝堂要职。
赵黍没有多想这些,坐在马车上,偶尔望向外面,世家大族的青瓦朱楼鳞次栉比,达官显贵的车马驰骋街面,也有披挂重甲、手持长戈的都中戍卫,巡逻戒备。
东胜都城北多高门深宅,显得安静幽深,马车出城之后,另有一片热闹市井,还有大量驮运牛马等着进城。
若论繁华,星落郡盐泽城完全不能与东胜都相提并论,此地哪怕市井小民也显得富足白净,街边百业兴隆。连兜售香饮的摊档小贩都是成群结队,甚至看见赵黍这边车净马高,就有小贩要主动送上新调制的香饮汤茶,为求高门大户的青睐。
要是在过去,赵黍肯定要凑热闹,但他现在哪里有这闲心?
车马一路东行,将市井喧闹甩在后方,来到僻静郊野。东胜都郊外不是广袤农田,而多是都中豪贵的庄园别业,渡过河津后,来到起伏绵延的钟秀山,远望林木葱茏,附近几乎没有行人。
这里就是东胜都豪贵安置墓冢之地,山中还有为世家豪富守墓的部曲私兵。
按照指引来到墓园,其余仆从放下祭品后远远避开,就剩赵黍一人跪在坟丘前,寂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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