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无法入眠的李稚起身走到了门外,轻捏了下缠着绷带的手腕,负手看阶前如水夜色。庭院中草木葱郁,影子映在阶前有如漂浮着藻叶的黑色池水,他抬起头望去,夜色雾蒙蒙的,皇都的瓦檐间响起了不知谁家传出来的笛声,断断续续,这人间的寂寞长夜啊。
萧皓提着盏灯进来,正好看见李稚站在长廊中沉思,他有些意外于对方还没有歇息。两只萤火虫,一高一低地在轻薄纱笼中飞着,李稚伸手拨开其中一张纱,发光的小虫逃了出来,高兴地振翅往庭院中飞去。李稚重新收回了手,一回头就看见萧皓立在阶下。
萧皓莫名想到了一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赵氏的子孙,也各有千秋。他是跟惯了赵慎的人,如今被派来跟随李稚,心中不免时常将二人拿来比较。和赵慎的杀伐果断不一样,李稚的气质要文静许多,身上还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清秀书卷气,很难想象这看着文弱单薄的人,不仅在权力场中左右逢源,更是凭借着一己之力拨弄风云。
“事情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当了。”
李稚回屋拿了件外套,“睡不着,一起出去走走吧。”
出了门后,两人没怎么转,又来到了刑部所在的那条大街上。相较于前些日子群情激奋的盛况,如今这条大街冷清了许多,其他状告汪雪顺的百姓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姚复一个人还坚挺地跪在刑部大门口,他面前是一小口漆黑的棺材,里面躺着他的女儿。无论李稚暗中如何打点,他始终不肯离去。远远望去,那一高一低的两道影子正像是两把锋利的钢刀,悬在汪之令等人的头顶,令他们日夜难安。
据说戴晋也希望姚复先行起身,而这位没出息了一辈子、自觉此身愧对列祖列宗的落魄贵族是这样回复的:“今日我不单单为我枉死的妻女讨一个说法,更是为了饱受欺凌的永州百姓要一个公道,百姓们迫于豪强不敢出声,那便由我来做这第一人,发第一道声。”
这一段话平淡质朴,并无煽情之意,却饱含“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忠勇,这是早已经堪称绝迹的贵族风骨,代表其为民请命、玉石俱焚的决心。汪之令听到这句话直接起了杀心,小人见到高尚而威严的东西总是会心生畏惧,第一反应就要将其彻底摧毁。若非李稚劝告汪之令,众怒难犯,汪之令如今怕是已经下了手。
李稚站在瓦檐阴影中打量着那道跪着的身影,笛声还在呜呜咽咽响着,天将亮时,他袖手转身慢慢离开了。
几日后,汪雪顺一案重审在即,李稚再次找到了汪之令,两人就此事进行了最后一番商议。李稚这阵子为了这桩案子四处奔波打点,士族也不甘示下,见他如此殷勤,索性将他也一齐推向了风口浪尖。他再见到汪之令时,脸上多了几分疲惫之色。
“事情我都已经差不多安排妥当了。”汪之令刚要表现出感激之意,李稚却示意他免于客套,直接道:“这案子皇帝也盯着,不能再如之前那样粗暴地疏通上下,此路不通,我想要从告状的人入手,那群百姓我已经全部派人打点过了,届时他们都会反口咬住汪雪顺府中的管事,只要能够免脱一死,便有了无数转机。”
汪之令深谙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道理,问李稚道:“他们靠得住吗?”
“民不与官斗,一边是他们这辈子都肖想不来的荣华富贵,一边是不知何时会降到头上的无妄之灾,他们都是上有小下有老的人,自然知道利害取舍。”
汪之令深知李稚的办事能力,一听这话心顿时放了下来,可随即李稚却一副别高兴得太早的神情望着他。
汪之令道:“还有难处?”
李稚点了下头,“所有人我都打点完了,唯有一个人,实在是软硬不吃,令我也十分头疼。”ωww.五⑧①б0.℃ōΜ
汪之令一看他的为难神情就明白了大半,“姚复?”
李稚点头,“姚复此番被害得家破人亡,如今他孑然一身,将脸面全抛往刑部大门口一跪,心中已经没了任何顾忌,他唯一要的就是汪雪顺以及他背后的人偿命,为此不惜赔上身家性命。”
汪之令思索片刻,再抬眼时,眼中有狠意一闪而过,暗示李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李稚摇头,“不可。如今太多双眼睛都盯着这案子,最忌讳动静过大。一旦姚复出了事,所有人都知道是谁下的手。姚复虽然微不足道,可宁州姚氏在朝中的势力却是不容小觑。”
“那该如何是好?”
李稚看着陷入沉思的汪之令,眼神倏然深邃起来,他慢慢转了下手中的白瓷茶盏,终于切入了今日的正题,“我有个主意,姚复此人必须尽快解决,但不能硬碰硬,我想,不如还是给他一些他想要的好处。”
汪之令虽然身在深宫中无法直接插手汪雪顺一案,但他宫外的孝子贤孙却不少,称得上是手眼通天,姚复的性格他也有所耳闻,“你刚说这人是个硬茬,奔着同归于尽而来,不好收买。”
李稚低头看茶盏中清亮透彻的茶水,“人皆有弱点,姚复虽然性格执拗,却并非无懈可击。他的女儿至今还没有下葬,炎炎夏日,尸骨早已经腐烂得的面目全非,没有哪个父亲会忍心女儿遭受这种苦楚,只因那孩子死的时候才六岁,算是夭亡,又加之……”李稚停了下,“死得可怜。这样的孩子被认为是命里不祥,有损祖德,宁州姚氏有尊儒的传统,长辈不会允许她入祖祠。姚复无处安葬自己的女儿,不忍心她变成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这才一直带着她。女儿能够安息,这就是姚复的心愿,他非要汪雪顺死,这执念也是源自于对女儿的爱。若是能够替那孩子找一处有福气的坟茔,让她能够享受供奉,姚复也未必不能说动。”
汪之令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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