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谢照心中对王珣是很欣赏的。
西北三州自古以来就是国之重镇,当年氐人入侵中原,许多南下逃难的流民聚集在雍阳关一带,民间的将领们自发组织流民抵御外辱,他们纷纷在西北屯田驻扎,那就是西北三州的雏形。
这些年东南朝廷对西北三州越来越重视,毕竟是国之门户,西北任何的风吹草动,背后几乎都有盛京各方势力的影子。
西北三大巨头中,雍州卫家出身屯田兵,幽州霍家本来是一群农民,唯有青州的晋河王氏是名门望族,王家自旧汉起就世代镇守西北,当年氐人忽然打破“祁水之盟”率铁骑踏过晋河南下,王家人退守雍阳关,以几乎灭族的代价,在氐人的铁骑洪流中保住了最重要的青州中部,为后来梁朝东山再起保存了实力。
一战成名的王珣是真正的少年英雄,作为西北唯一的贵族军阀,盛京士族想要拉拢王珣是必然。
谢照从没有掩饰自己的用意,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出身名门、性格倔强的少年将军,欣赏他穷击敌寇的胆识,也敬佩他能有收复北土的志气,想要让他做自己的女婿,说是拉拢也好,惜才也罢,他确实是对王珣充满了仁慈。
王珣对此心知肚明,若谢照的手段是威逼利诱,他必然不屑一顾,可没想到对方却是真心地欣赏、尊重自己,有意将最宠爱的女儿嫁给自己,这份好意反倒让他无法再粗暴地敌视对方。少年将军从小寄人篱下,养出了一副孤僻冷酷的性格,面对什么样的恶意都能面不改色,却唯独会在别人对他好时不知所措。
人心并非铁石,日子久了,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地动摇起来。
上位者的算计、筹谋,在两个年轻人的交往中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一次收到女孩的书信,女孩在信中问,青州是什么样子的?
王珣捏着支笔,坐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半天没动,高大的黑骊立在少年将军的身后,他注视着空旷荒凉的原野,嚎叫着的风从北方吹过来,把他手里的纸打得哗啦作响,他好几次低下头想要写点什么,却一直到带出来的墨全都吹干了,也没有写完一句话。
女孩收到了信,其中是厚厚的一叠画,她翻了两张,没看出来画得是什么,想了想,她把所有的画依次铺在了阁楼的地上,拼好后她起身看去,眼神忽然停住不动了。
天地,明月,旷野,大河,城关,黑色的马在夜中飞奔。
所有的画面都是从高空往下俯视所见,恍惚间人好像真的轻盈地飞在风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像是愣住了,神情有点不敢置信,拂过裙摆低下身,伸出手慢慢地触碰那画上的明月与城关,那一刻,似乎真的有风轻轻吹在了她的脸庞上,把她的眼睛吹亮了。她忽然起身,脱下鞋子,赤着脚走上了那片原野,她转了两圈,躺在了那片柔软的草甸上,听着纸张哗啦声,想象着风从远方吹来。
春去秋又来,空匣中渐渐地装满了书信,相隔数千里,他真的带她看完了雍阳关外的千山万水,夜晚的明月光照在了少女的阁楼前,也照在了少年将军的城关上,远在天涯,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景帝元和二十九年春,建章谢氏与晋河王氏联姻,建章谢氏大小姐嫁到了青州府,见者无不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丞相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掌中珍宝,他为人一向低调,从不讲究排场,但唯独这次嫁女用上了最大的阵仗,浩浩荡荡的红色仪仗铺满了道路,当年景帝的长公主出嫁也没有这般隆重浩大,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纷纷祝这对新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宫中景帝亲手书写“锦绣良缘”四字赠给这对新人,盛京城中连放了半月的华丽彩灯以示庆祝。
迎亲的马车迟迟行驶了两个多月,到了青州。
新婚之夜,揭了盖头,将军坐在姑娘的身边,没敢看她的脸,盯着她耳边亮晶晶的耳坠看了大半个晚上。
“你在看什么?”
“珍珠,挺好看的。”
谢灵玉抬手摘下了一边的耳坠,又侧了下头把另一只也摘下来,她轻轻捞起了对方的手,将两颗珍珠放在了他的手中,“送给你。”
王珣有点没想到,抬头看她一眼,姑娘穿戴着明艳的凤冠霞帔,对着他轻轻笑起来,只看了这一眼,他就再也没能移开视线。
谢灵玉与王珣成亲五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元和三十三年,王珣的叔父王道陵因病老过世,王珣接任青州刺史,兼任都督青州军事,封安西将军,年仅二十四,晋河王氏一门的荣耀也到了巅峰。
仿佛是自古以来的定律,盛极必衰,转折也随之到来,次年秋天,盛京有消息传来,轰动一时的太子谋逆案爆发,天下震惊。
王珣收到书信时,他正在雍阳关外巡视,今年的秋天格外的冷,北线的氐人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连着好几个月他都在外巡视边防,监督军事工程,他本来完全没心思管盛京那边的事,直到他打开信,看见上面赫然写着“太子疑似私通边境武将,东宫一党尽数下狱”,他的神色才终于变了变。
自古以来,“谋逆”这个罪名就是朝堂中无往而不利的杀器,不管是真是假,但凡祭出来必然是血流成河,而“私通边境武将”一旦被单独拎出来,意味着这将不仅仅是朝堂上的博弈。
王珣这几年虽然身在青州,但盛京的风风雨雨他也略有耳闻,京梁士族与太子一党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从一开始的暗中较劲,到后来明面上相互攻讦,谁都看得出来这矛盾迟早会爆发,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作为边关大将,既是太子一党,却又同时娶了士族贵女,立场本就微妙,这些年他专心地打理青州,在他的心目中,作为一个将军,抵御外辱、收复北土就是他的本职,他有意不去掺和盛京朝堂中两派的斗争,风平浪静时他能够如此,但当山雨真正来时,他却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疑似私通边境武将,这罪名是把双刃剑,这是逼西北的将领们表态,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青州的态度。
站队开始了。
王珣赶回了青州府,却意外在自己家中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谢灵玉穿着新做的鹅黄色冬袄,正坐在堂前与徐立春叙旧,刚问到家中父亲的身体如何,一回头看见王珣,眼中流露出意外,笑道:“怎么今日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
王珣望着从盛京远道而来的客人,双方视线汇聚之时,王珣的眼神暗了些。
王珣上前在谢灵玉身边坐下,他平时就沉默寡言,谢灵玉也没多想,等到谢灵玉与徐立春叙完旧,他才找了个借口把谢灵玉支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了他与徐立春两人,他从袖中掏出了那封叠了两折的信,轻轻丢在了案上。
“看来将军都已经知晓了。”
“太子绝无可能谋逆,私通边境武将更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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