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李稚回来后没有能够睡着,他坐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枇杷树,以及树下那头走来走去的牛。
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着他,连他自己也说不好那究竟是什么,他满脑子都是那条浸水的细长廊桥,世家公子的脸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像是笼罩着一层很薄的雾气,身后是连片的昏暗桂花林。整个世界都是萧索黯淡的,但是那个人的身边却有一种温暖宁静的气氛,听着他说话,心中不会有任何的杂念。
那只手伸过来的时候,刹那间全世界都变得温柔安静,整个人像是被前所未有的爱围绕着,那种无私的、广博的、对万物众生的仁爱,一下子笼罩了你,好像忽然变回了小孩子,回忆起了刚刚来到世上那被全世界拥抱住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被拯救了,或者说被祝福了。
这种感觉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常常做的那个梦。那时他五六岁的样子,生了一场大病,是乡下流行的春瘟,老人说,这种可怕的瘟病是从一场风开始的,从春天开始流行,到了夏天如果病还没有好,那就是必死无疑了,那年的春瘟来势汹汹,大人们还能捱过去,但小孩子命格轻,得了病几乎就没了。
他病的很重,浑身剧痛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后来他变得神志不清,口鼻里堵着血,他爹拼命哀求大夫再帮他看看,但请来的大夫全都是进门扫了一眼就走,最后一个大夫离开的时候,他爹在门口放声痛哭。他那时身上已经不疼了,他觉得自己的病马上就要好了,他期待着和朋友们出门玩,但是一直也没有人来找他。
有天晚上,他醒来时发现四五个人围在床前,有人正在给自己诊脉,家中特别黑,不时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来,他爹在旁边守着他,他有些害怕,他爹安慰他说这是他去城里请来的大夫,叫他不要怕。他越过门槛看向外面的院子,忽然发现树下似乎有个身影,透亮轻灵,像是一团白色的雾光。
他爹把他抱到通风的院子里喂他喝药,他告诉他爹树下有个人,他爹朝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说:“没有人。”他和他爹说那里真的有人,他爹喃喃地说:“兴许是神仙吧,神仙来了,说明病马上就要好了。”天快亮时,那个身影似乎要消失了,他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却扯到了肺部的病灶,趴在了膝盖上痛苦地咳嗽起来。
看不清面容的少年闻声停下了脚步,重新回头看过来,忽然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支笛子,抬手吹了起来,月光和笛声一起横流,院子中默默收拾东西的大夫们全都看不见这一幕,他爹也别开了眼,只有他怔怔地看着那个神仙似的人对着他吹笛子,他简直呆住了。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他慢慢地睡着了,那声音就一直留在了他的梦中,大约是因为病糊涂了见到神仙这事实在太过奇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小时候一直反复地做那个梦。
那个梦的气息,和谢珩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温柔,平静,祥和。
手背上忽然传来了冰冷的感觉,李稚抬起头看去,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有几滴飘落在他的手上。少年的两条手臂搭在窗架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夜,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东城的巷子中,天还没有亮,糕点铺子的刚刚开了张,掌柜的收拾着干荷叶,一抬头忽然愣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少年等在铺子外,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风雨交加的,掌柜差点没有认出来那是谁。
谢珩每天都是卯时准时起的,秋天这会儿天还没有亮,他换好衣服走进堂屋,看见案上摆着一只普通的花梨木盒,打开看了眼,里面是一盒荷叶包着的桂花糕,还是温热的。
他想起了昨晚少年那期待的眼神,明白过来了。
谢珩拾起了一块圆的糕点,递到嘴边尝了一口。过了会儿,他很轻地笑了下,确实是正宗的京梁风味,很多年没有尝过这家乡的味道了。藲夿尛裞網
脚步声传来,管家徐立春端着一盒文书走进庭院,他站在长廊下行礼,谢珩示意他进来。
徐立春走了进来,把文书放在案上,他也看见了那盒糕点,“他倒真是殷勤,从前是借着送书的由头一趟趟地往这儿跑,如今又改送起了糕点,这天不亮就来了,风大淋了一身的雨,怀中的糕点倒是藏得好好的。”
“你看见那孩子了?”
“裴鹤昨晚同我说了一声,今早门房过来通报,我出去瞧了眼。”
谢珩见徐立春似乎有话想说,“怎么了?”
徐立春道:“本来是瞧着挺聪明的人,贺老和大公子也喜欢他,早晚是个有前途的。可如今这么看,别是把聪明用错了钻营地方,读书人整日弄这些花花肠子可不是好事。”
谢珩道:“一个小孩子而已,没多大心思。”
徐立春闻声似乎有点意外,他看向谢珩,谢珩也望着他,徐立春笑道:“大公子看来真的很喜欢那孩子。”
谢珩道:“把书放下吧。”
“是。”徐立春点了头,把文书分门别类地放好,他起身退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了谢珩一个人,他又看了眼那盒糕点,倒是也说不上那孩子有哪里很特殊,但确实意外的合眼缘。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说不太清楚,谢珩在道观中第一眼见着那孩子就觉得那双眼睛很有灵气,后来见他懵懵懂懂地追着自己看,还跑到了自己家里来,莫名觉得有意思,《春时赋》确实是惊才艳艳,年纪这么小能有这样的才气难得,他于是顺手照拂了下,其实换成别的年轻人他也会帮这样的忙,但回想起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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