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飞天半身像，飞天穿着轻薄的红绿纱衣，挽着高高的发髻，头上、颈上都垂挂着金饰。摊主画得很慢，一笔笔认真勾勒，摊子上摆着几幅已经绘制好的扇面，原色木柄固定在扇面上，虽然简单，但艺术感十足。
见状，沉默了许久的沈雨泽忽然问：“要买吗？”
他在释放求和的信号。
就在这时，摊主突然开口：“那家醪糟排队的人可多了，而且每一份都是现煮的，没有十几二十分钟可排不到。我看你俩不如兵分两路，小弟弟，你就留在这里慢慢挑，让你朋友去那边排队嘛，等他买到了，你这边肯定也挑完了。”
陆平小声说：“原来和别人承认咱们的关系，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诶。”
短发女孩鼓起勇气问：“你们是大学生还是高中生啊，是从哪里来这边旅游的啊？”
“……”陆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头，“都很好看，我不知道选哪幅了，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话都说到这地步，沈雨泽无法再继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复述这段话时，陆平自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实际上，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热度就红上一分。待整句话说完，他的脸已经红得像是杯子里的枸杞了。
沈雨泽想，哦，是同班同学。
现在汉服非常流行，不管是大城市还是小城市，都能看到年轻女孩子穿着汉服行走在街边。在很多旅游区，还有专门的汉服租赁店，可以供游客打卡拍照。
几个女生都对摊位上卖的团扇很感兴趣，叽叽喳喳地挑选着。
“喂~沈雨泽，”电话那端传来男孩撒娇的声音，“我迷路了，你快来找我！”
陆平又惊又喜，挂断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沈雨泽面前。
“要不要喝牛奶鸡蛋醪糟？”沈雨泽指向街对面的一家店铺，用诱惑的语气说，“你挑好没有，咱们去喝醪糟。”
说实话，被女孩子要号码这件事，沈雨泽也经历过很多次，有时候他只是去商店里买一杯饮料，都会被人拦下来。面对这种搭讪，沈雨泽的拒绝向来明确、冷酷、不留情面，每次都抛下三个字：“不方便”，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接着，她快步跑向不远处的同伴。在闺蜜们的起哄声中，她挽着她们的手臂羞涩地跑开了。
短发女孩记下了这个地名。
他接过沈雨泽为他打包好的牛奶醪糟，小心揭开盖子，只见奶白色的醪糟里漂浮着大团大团的蛋花，满满的小料浮在蛋花之上，散发着一股甜香。
陆平嘿嘿地笑起来。
那是刚刚在扇面摊位上见过的短发女生，燥热的夜风吹起她的汉服裙摆，她仰头望着腼腆白净的男孩，羞涩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她遗失的荷包。
“啊？”陆平被他问的一愣。
“……”沈雨泽喉结轻轻一滚，道，“你往左边看。”
沈雨泽说：“不如都买吧，也不贵。”
“弟弟，你想用都是能用上的！”摊主一听，立刻推销起自己的作品来，“你平时穿不穿汉服啊，穿汉服的话，当然要配一柄好看的扇子！”
一只扇面才两三百，就算把整个摊子包下来都不算多。
“嗯，直接的不能再直接了。”陆平耸了耸肩，“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能不能加个好友，我只能告诉她实话。”
“……”沈雨泽目睹了一切，一种复杂而陌生的酸涩感从心底渐渐升起。
其中一个短发女孩，视线频频往陆平这边飘。
“真没有？”陆平停步，转过身威胁他，“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哦，想问什么直接问，不要给我搞藏在心里那一套。”
陆平不想乱花钱：“选一个作纪念就好了。这扇子其实买回去也用不上，就是摆着好看而已。”
“……实话？”
摊主停下画笔，一边欣赏着自己刚画完的扇面，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哦，刚才那几个穿汉服的女孩子落下一个荷包，你朋友拿着荷包去追她们了。”
“……没有。”
“……嗯。”
“唔，应该是那边。”摊主给沈雨泽指了一个大概方向，沈雨泽立刻向着那边找了过去。
天热，偏偏这杯又是热饮，陆平只能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喝。
这座夜市由几条横竖巷子组成网格状，沈雨泽怕他们走岔了路，打算往回走一走、找找看，没想到刚转过身，就看到他努力寻找的男孩，就出现在巷子口的一座路灯下。
陆平的处理方式温柔且体贴，他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善于共情，他不愿让女生身处尴尬。
沈雨泽没想到自己的眼睛骗了他：“你就这么直接拒绝了？”
沈雨泽看了一眼路灯下的陆平，低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椒江是浙省沿海地区的一座城市。”陆平介绍起自己的家乡，“你们可以在网上搜搜它，它虽然不大，但是好吃的很多。”
其实这些女生早就注意到了摊位上的两个同龄年轻人。只不过，个子高的那个少年虽然英俊，但气质冷冷的，实在没勇气搭话；而这个圆脸男孩就柔和多了，说话时还带着一股糯糯的南方口音，让人心生好感。
“什么？”
沈雨泽说：“我看到了那个女生管你要电话，你给她了，其实我能理解，毕竟——”
“实话就是——”陆平微妙的停顿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开口，“——我说：‘我没有女朋友，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刚才已经见过我的男朋友了，他要是知道我加女生微信，他会吃醋的。’”
“？”视线中，男孩向左转过身，看向了人群，他的目光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扫过，只用了半秒的时间，就找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沈雨泽。
摊主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冷颤：奇怪，她明明提了个好建议，为什么感觉那个帅帅的小伙子一脸不开心啊？
他一边喝，一边和沈雨泽顺着长街慢慢走，不管身旁人潮汹涌，他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超过半步。
他望着半步之遥的沈雨泽，脸颊烫烫的，眼睛亮晶晶的，每根发丝都是雀跃的，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着光。
在目送女生离去后，陆平收回视线，迷茫地仰头看身旁的路牌，想要确认自己到底在何处。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两人的视线越过摊位上那一幅幅禅意满满的扇面，在夜色中碰撞，在灯光前纠缠。
明明隔着这么远，可沈雨泽却看清了那只荷包的样子：白色的荷包绣成了一只小兔子的模样，与她头上的发饰遥相呼应。她穿着古色古香的汉服，他穿着t恤配短裤，明明是格格不入的两种打扮，但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之间的界限却没有那么清楚。
……
“我没给她哦。”陆平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只是拿过她的手机，随便输了几个数字而已。因为她的闺蜜就在旁边，如果我当着她的面拒绝她，那她会很伤自尊的，所以我和她商量，给她一个假号码，这样就能保住她的面子了。”
几分钟之后，陆平和那个女生结束了交谈。他拿过她的手机，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字符，女生红着脸把手机接了回去，挥手和陆平说再见。
沈雨泽注意到，那个女生红着脸说了一句话，然后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了男孩面前。
沈雨泽可以找出许许多多的“正当理由”，但他想在这些正当理由之后，再填一个“可是——”
他也在释放求和的信号。
女孩问：“椒江？椒江在哪儿？”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沈雨泽的预料。
男孩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有些羞赧地移开了视线。他笑着和那个女生说了些什么，是让人看了之后就会不由自主爱上的那种笑。
沈雨泽：“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老板，你见到我朋友了吗？”沈雨泽赶忙问摊主。
“喝喝喝！”陆平口渴得不了，大西北实在太干了，作为一个生在江边的孩子，他实在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半个小时不喝水，嗓子就要冒烟了。
一秒钟后，沈雨泽的手机响了。
十五分钟后，当沈雨泽提着一杯打包好的牛奶鸡蛋醪糟回到卖扇面的摊位时，惊讶发现陆平不见了。
然后，他掏出自己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也是巧了，就在他们交谈之际，居然真的有四个穿着汉服的女生说笑着停在了这个摊位前。
陆平注意到她的目光，主动问她：“你是不是想看我的扇面？”他让了让身子，把摆在自己面前的四个扇面展示给那个短发女孩，“我就打算买一个，只是还没决定好。你要是有想要的，可以先挑。”
正如陆平所说，这些扇面都太漂亮了，每一幅都像是艺术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平就挑出来三四副喜欢的画像，有抱着琵琶的飞天，有经典的水月观音，还有慈眉善目的菩萨，以及踏云而来的祥鹿。
沈雨泽走到陆平身边，与他一同挑选起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雨泽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卖扇面的摊位。
陆平：“对哦！”他立刻和沈雨泽说，“那就麻烦你先帮我去排队啦~我再挑一会儿嘛。”
陆平悄悄观察他，问：“你是不是早就到了？”
“我问了摊主，他说你捡了荷包，忙着找失主，往这边跑过来了。”沈雨泽淡淡回应，他抬起手，把手中提着的牛奶醪糟递到陆平面前，岔开话题，“喝不喝？”
短发女孩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先来后到，还是你先挑吧。”
“你别装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到了？看到我和那个女生说话了？”
沈雨泽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手里的牛奶醪糟烫得灼手。
“不用了，买来就是给你喝的。”沈雨泽抬手，揩去陆平唇角沾染的奶渍，“怎么和安安一样，喝牛奶居然喝到了脸上。”
他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直接暖到了心里。
他们你来我往聊得热络，被忽视了许久的沈雨泽忽然插话：“平平，你渴吗？”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阑珊的灯火，沈雨泽发现陆平面前还站着另一道娇小的身影。
沈雨泽试着给陆平打电话，可电话响了几声都没有接通，估计是噪音太大，陆平没有听到。
一边是好看的扇面，一边是陆平心心念念许久的牛奶鸡蛋醪糟，陆平心里的天平左摇右摆，难以抉择。
光是今晚，陆平已经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个穿汉服的女生了。这四个女生看起来年纪和陆平差不多大，穿着颜色明艳鲜亮的宋制汉服，薄纱褙子下是同色系的吊带衫与齐腰长裙。从她们聊天中陆平听出来，她们和他们一样，也是高考后结伴出来旅行的。
他没有上前打扰，沈雨泽想，他身为和陆平一起出门毕业旅行的“朋友”，他是没有理由打扰他们的。
他想，他的平平是那样好，被人喜欢很正常；他想，平平把电话号码给了那个女生，说明不了什么；他想，在所有人面前装成普通朋友，是规避风险的最佳选择。
陆平：“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刚高考完。我们来自椒江，是同班同学。”
沈雨泽：“……”
“你要不要喝？”陆平当然不会忘记沈雨泽，“很甜的，就是有点烫！”
牛奶鸡蛋醪糟，这也是陆平在《敦煌旅游攻略》里看到的必尝美食之一，被陆平在心里打上了五颗星号。这里的醪糟做法和他们椒江迥然不同，在椒江，醪糟又称酒酿，最常见的吃法是煮小圆子时倒上一些提味，也可以加在糯米里做成酒酿米糕；在西北地区，会把醪糟和牛奶同煮，在沸腾的液体里打上搅碎鸡蛋花，出锅前还要洒上满满的花生碎、瓜子仁、葡萄干、红枣干枸杞和黑芝麻。
“没事，”陆平爽快地说，“女生优先嘛。”
这个时间段的夜市人流实在太大，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们聚集在这里，南腔北调，充斥着沈雨泽的耳朵。若是在这个地方走散，那实在太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陆平惊喜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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