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道:“若你取了他们的性命,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老死不相往来”北天权追问。
“不。”万俟钺直视他,“至死仍相往来——同归于尽。”
“你会追杀我一辈子”北天权哈哈一笑,自问自答,“果然啊,这才是你真正的性子。不过……被你这样一个大美人追杀到天涯海角,倒也不错。”
两人又是沉默。半晌,万俟钺忽道:“你现在拥有的,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北天权道。
“为什么不知足”万俟钺眼中冒出了怒火,“为什么你一定要扰得这天下不得安宁”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北天权的声调也陡然拔高,愠道,“不战,何以称霸”
“如此好战,纵然称霸又何以取威”万俟钺猛然起身,厉声道,“你可知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你可知天下会因此永无宁日忤逆天道,罔顾人伦,实在是……”
“万俟钺!”
北天权终于发作。
他起身向他怒目而视森然道,“你总说天道天道,天道算得了什么天道远人道迩,我的事情,我自己自会去做,容不得什么牛鬼蛇神!既然他晋楚氏和柔然氏能靠武力争夺帝位,这个人又为什么不能是你我”
“你以为天道非人所及”万俟钺怒极反笑,“北天权,所谓天道,不是权柄,是正道,是人心!顺人心则光明磊落,厚德载物:逆人心则恶贯满盈,神怒天诛!纵使你杀尽天下敌,又如何得天下之人心如何顺天道之大势”
两人几乎要动起了手,却又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住了手,低了头。
怒火喷发之后,这室内竟诡异般寂静下来。
就像很多年之前的他们。
两人两骑,纵横江湖,仗着少年心性挥斥方道,就算一时怄气把对方轰出了房门,到了第二天照旧对月同酌,大醉而归,将前一晚的鸡飞狗跳丢在身后。
直到他们一个成了玄祭堂主,一个成了青岚馆主,自此,再也没有一个能吵得天翻地覆,打得昏天黑地,能在倾盆大雨中挤一件蓑衣,在异国浪游中争一只烧鸡的人了。
一切往事就着陈酒成了醉梦,醒过来时,身旁再也没了生死相依的那个人,只有挣不破、逃不出的鬼蜮伎俩。
少年时莫名的悸动自此沉入心底。他们一个生生把白己活成了清心寡欲无悲无喜,一个生生把自己填满了机关算尽勾心斗角。
活着活着,也就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高处不胜寒,回首再无人相诉。
许久,万俟钺才重新开口,仍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北天权,莫要忘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世上,总会有人替天行道。”
万俟钺言毕,理了理仪容,“走了。”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北天权目送他消失在重重珠帘之后,沉默几刻,忽而道:“替天行道”
他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目光闪烁。
他一直知道,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可那人……若他死了,那这茫茫人世的泥潭中,也就没有光了。
可他说什么
“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北天权自言自语。
“你一定要这样吗既然如此……”他目光一冷,“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你要因为玄祭堂的区区走狗与我反目好,我就让你为了那些区区走狗,失去与我同归于尽的资本!”
若是万俟钺失去与他互相牵制的唯一筹码,那他面对自己,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而自己想阻止他做什么,更是易如反掌。
“我说过,我更喜欢抢你的……”北天权目光微有得意,抑制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
他拂了拂衣袖,缓步出门。
沧海郡一条无人的小巷中,一道黑衣身影倚墙而立。
巷口人影闪动,万俟钺出现在黑衣人面前。
“小冶,等了这么久,辛苦你了。”万俟钺温和一笑。
“善后得怎么样”黑衣人缓缓露出真容,正是尔殊冶。
“他……果然毫无悔过之心。”万俟钺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有人发现你来见我了吗”
“元难的眼线,自然不是六寒天的对手。”尔殊冶冷笑一声,“我自有办法。”
“你昨晚未对我说明全部,不是吗”万俟钺走到他身侧,也是轻轻倚墙。北天权自是不知道,他昨晚半夜未归,并非全部是因为羞恼,也是为了和突然至此的尔殊冶会面。
闻言,尔殊冶面色一黯:“身不由己。”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独自承受。若我当年少一些顾虑,也不会……”
万俟钺的话突然被打断,只见尔殊冶猛而抬手,道:“这件事,我来扛。你独自承受的还不够多吗”
两人对视。
万俟钺还欲再言,又听尔殊冶道:“这件事,别告诉她。”
“她总要知道的。”万俟钺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我知道,但……我受制于人,难免有人为我所累。我不想让她……让他们知道我是戴罪之身。”
“他们”万俟钺微惊,“你连他们也要瞒着如果这样……整个玄祭堂都会误解你!”
尔殊冶忽而一笑,反问道:“你会吗怀忆会吗”
“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万俟钺看着他。
“而怀忆……她是最了解你的。”
尔殊冶无声地露出笑意,面色晴朗。
他看着万俟钺,欣慰一笑:“这就够了。”
万俟钺神色一痛,没有再说什么,轻轻闭上了眼睛。
又听尔殊冶道:“北狄挑起战端,乐正太尉已调至边郡,斛律将军把守南水关,一时也不得轻易走动,你若再不回去,只怕陛下担心。”
“兵家之术,非我所长;战场调度,我也不欲涉足。”万俟钺苦笑一声,“本来此次来华夏,是想……罢了,再等些时日吧。”
“武林方兴讨元之役,若婉婉此时离去,确实不妥。”
尔殊冶猜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但,若她回国征战,你们定要小心。有些人,最惯用借刀杀人的法子。”
他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堂主保重,属下告辞。”
转身离去,身影一闪而逝。
万俟钺怅立原地,许久未动。
脸上的一丝疲色,终是压抑不住,悄然流出。
他终究,不是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的圣人。 https://www.3zm.la/files/article/html/56924/56924593/9103419.html www.3zm.la。三掌门手机版阅读网址:m.3zm.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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