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支撑不住而倒下,是因为饥饿。
连身材壮硕的船老大身子也佝偻下去,眼窝深陷。虽然所有准备去关外闯荡的人都带足了干粮,但是谁也架不住这样的蹉跎。
同样上船的夏元璋此时也饿得奄奄一息,他算是整艘船的贵客。上船就有船老大照顾着,不过此时船老大也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照顾他。
他无力地走到传文跟前,小声求道:“传文兄弟,你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朱传文并不想暴露自己几人还有粮食的情况,整个船舱没看见在夏元璋问过之后几个青壮年贼兮兮的已经看向了这边。便问他说:“你没带干粮呀?”夏元璋说:“唉,之前整个船中弹,我刚好在夹板上,没站稳,行李卷到海里去了,这一连几天我都扛着,现在实在是扛不住了。”
“那可不行,我这点粮食是留着给老娘,媳妇儿活命的,给了你,他们怎么办?”
夏元璋点点头说:“唉,你说的也是。”说到底,虽然他欣赏朱传文的头脑,但毕竟也还是个孩子。自己啊,就听天由命吧。
夜。
饥饿不断侵蚀着夏元璋,他有些绝望了。躺在夹板上静静地看着天,他真想干脆纵身一跃跳入海中死个痛快,可是他连这点力气也没了。
“夏掌柜。”迷糊中他觉得自己的伙计在喊他。又回到那个他可以发号施令的春来轩。
那是他梦开始的地方,自己丈人依靠着一点儿和李中堂的关系,将春来轩的生意做到了关内关外。这会儿,他觉得他回去了。
“夏掌柜。”他总算睁眼了,看见朱传文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
原来也只是饿昏了头。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把炒熟的小米,是朱传文给的,就着水咽了下去。又把把的看着传文。
一连三小把。
这三小把小米带给他活下去的希望,他还有妻子、儿子和女儿,他还不能死。
又这么漂了两天,船终于靠了岸,船工们张罗着把大伙扶下船。众人回想起几天的经历,尤其是几十条帆船仅剩下这一条,其余的都不知去向,既感庆幸,又觉悲哀,那些失去亲人的不免面对苍茫的大海惨然悲泣。
上了岸,夏元璋来到传文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说:“传文兄弟,谢谢你了,救命之恩日后我一定报答!”
倒是文他娘赶忙扶起他,凄然一笑说:“夏掌柜的,不敢当,你活下来就好,以后不许你再提救命这句话,这都是应当应分的,谁都应当这么做。”
传文也是扶着夏元璋:“夏掌柜,活下来就好。”这个年月,他是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要是他有更多的粮食,就能救更多的人,但这之前,得保证自己家人不是。
下船后,朱传文问一个船工:“伙计,这是到了哪儿?”船工说:“庄河。”夏元璋听了却怔怔无语。
庄河在大连和丹东中间,离大连200多里地。
去大连算是回头路了,朱家众人还能去400多里外的奉天。那里也有大点的火车站。朱传文盘算着。
想想之后,奉天这个地方他还是不想去了,因为不久之后,这里还会迎来日俄最后一次陆上战役。他可不想带着两个兄弟被抓了壮丁去挖壕沟。
夏元璋说:“传文兄弟,我们一起走吧。”
他这是想报恩!
这个时代,要说铁路网最发达的地区,还是东三省,自1897年,沙俄派兵舰侵占了中国的旅顺和大连,于1898年3月迫使清政府签定了《旅大租地条约》,5月又签订了《续定旅大租地条约》,7月份签订了《东省铁路公司续定合同》,攫取了旅大租借权和东清铁路南满洲支路(冰城到旅顺)的修筑和经营权。
所以东北的铁路是,一开始就由这些侵略者修建的。
运营这些铁路的,叫东方铁路公司。
之后才是日本人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
几人就雇了一辆马车向着大连方向赶去。
“夏掌柜,我们到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到了大连,几人和夏掌柜就分开了。因为打仗的缘故,夏掌柜在大连周围村子的一户人家给他们先找了住的地方,自己则是马不停蹄的往旅顺的家中赶去。
一连两天,旅顺那边炮击的声音,就是大连周围都听的清清楚楚。
朱传文心想,不知道能不能亲眼见识“肉弹战车”,当然这也只是想想,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去往冰城的火车票还没买到,实在是有些太紧俏,俄国商人都拖家带口的往冰城跑,却等到夏元璋一家人却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面,夏元璋就带着俩孩子来到朱传文身前。
“玉卿、玉书。跪下,这就是我们夏家的恩人。”说着自己带着妻子给朱传文深深的鞠了一躬。
原来,等夏元璋赶到旅顺的时候简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触目惊心的是布满整个旅顺的断臂残肢。
这一切都让夏元璋不敢再往下看。
赶回家里,看见焦黑的院墙,就知道大事不好,推开半掩着的院门。
也还好只找到了丈人丈母的尸体,妻子儿子女儿的一个没见。
本想给两位老人收尸,但听见墙外的枪声,没敢。草草拿草席包裹了一下。
又摸着黑出了城,来到了自己收取山货的城外的收取点。
在这里,他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妻子儿子还有女儿。
痛哭过后,他就打算带着他们前往元宝镇,那里他老爹还在做生意。
这就有了让儿子女儿给朱传文磕头的一幕。
“起来吧,起来吧。咱们华夏儿女跪天跪地跪父母,再别跪外人了。”朱传文最受不得这种大礼,搀扶起两个和传杰一样大的小孩儿。
“使得,传文兄弟,你这次可是活人无数啊,旅顺城多少人逃出来因为你的消息。你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只不过可惜我的丈人丈母,就是不信。”夏元璋说着就抹起了眼泪。现在他打心眼里服气这位年纪小的小兄弟。
“夏掌柜,那你这次打算是?”朱传文问道。
“传文兄弟,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回元宝镇,不知能否同行啊?”夏元璋朝着朱传文拱了拱手。
“夏掌柜……”
“哎。”夏元璋摆摆手,“传文兄弟别再这么生分,我托大,你喊我一声夏老哥儿就行。”
“夏老哥儿,那我们就同行。”朱传文实在拗不过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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