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半个月前,弘训宫、载清馆,几为杨太傅杖毙的那位东宫给使!”
华、韩的眼睛一下子就都瞪大了!
“昨天,大致是寅正二刻左右吧,中宫来人,将这位何君传走了;今天,快到午正了,昭阳殿才再派人过去,说,‘何某手脚便给,识得眉眼高低,皇后向太子要了这个人’!”
韩逸目光闪烁,“现在寅初一刻——咱们接到诏书,正正卡在丑正,式乾殿……昭阳殿,动作好快!”
顿一顿,“原来是位给使!诏书里未提乡品、秀、孝——怪不得了!”
华廙强压住心头的狂潮,“章甫,还有别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了!”李冠摇摇头,“这位何云鹤,是弘训宫那件事前一天才进的东宫,到底有何来历,东宫的人也语焉不详。”
“好!章甫,你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
李冠出去后,华、韩皆默然不语,两个人都是久历宦海的,皆有预感:大风波将起!
华廙打破沉默,“安常,我这个中书监,大约是做到头喽!”
韩逸正要开口,华廙苦笑着摆摆手,“未始不佳!未始不佳!”
其实亦无可安慰,事实上,作为华廙最亲密的助手,韩逸比谁都更清楚顶头上司的窘境。
机要出于中书,武帝朝的早中期,中书省煊煊赫赫,有“凤凰池”之誉;中书监虽然官不过三品,但实为天下第一要职,彼时,长期担任中书监者,武帝第一信臣荀勖荀公曾也。
但到了武帝朝后期,杨骏崛起,情形大变,旨意出于后庭帷幄,中书不过承旨草诏,“机要出于中书”成了一句空话。
华廙,就在这种情形下接任的中书监。
今上践祚,杨骏专权,就更不必说了,中书,地地道道橡皮图章一枚。
韩逸压低了声音,“今日之前,诏旨不出胸臆;今日之后……唉!”
所谓“胸臆”,专指皇帝的“胸臆”。
很明显,皇帝已有了“乾纲独断”之意。
若手诏所敕是别样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圣上欲拔识者,居然是刚刚几为太傅杖毙的一个人!
这不是公然剃杨某人的眼眉吗?
针尖对麦芒!
相较之下,何云鹤白丁的身份,都不算啥了!
中书咋办?
手诏既然到了中书省,就是要走正常程序的意思:中书誊正——若有错别字的,可以改定;若有中书认为不合适的措辞,亦可提出改正的意见,上呈御览,待皇帝允准后,誊正,用印,发往门下。
承旨?不承旨?
没有不承旨的理由啊!
可是,若承旨,就是恶了杨太傅!
中书夹成磨心,奈何?
华廙脸上神色变幻,一直不说话。
韩逸忍不住了,“长公……总要有一个处置。”
华廙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处置?能有什么处置?持正而已!”
“这……请长公训示。”
“你看手诏的措辞,‘有干常典’、‘未足为子孙法’,语气吞吐,颇有求恕于天下臣民之意!唉!也不过就是一个五品的散职、六百石的薪秩,天子便自谦自抑如此!”
略一顿,“旧恩难舍,人之常情!常安,你我做臣子的,怎能忍心相拒?”
咦?这个口吻,同之前“我这个中书监、大约是做到头喽”的绝望意味,颇有出入啊!
韩逸情知华廙的想法已经变过了,“是!只是如此一来,太傅那边……”
华廙的脸色变得冷峻了,“吾为天子臣!不晓得这边、那边的!”
韩逸一滞,“……是!”
华廙的脸色和缓下来,“常安,我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几个月——其实,应该是自去年年底以来,出于中书的诏旨,于我本人,不晓得有多少是违心之论?清夜扪心,辗转难眠!”
顿一顿,“我晓得,此次承旨,杨文长将如何待我——免官,以观阳县公就第!”
韩逸心头一颤,“长公!……”
华廙袭封观阳县伯,今上即位,进为公爵。
华廙摆摆手,“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位份,尚有何求?远离是非,含饴弄孙,正是求之不得!”
脸色再次变得冷峻,“不然的话,总有一天,华长骏与杨文长俱族矣!”
韩逸心头大震,后退一步,长揖,“是!我明白了!”
华廙凝视着韩逸,“常安,我去位之后,中书监自然换成杨文长的亲信,予取予求,不必说了,你这个中书侍郎,比现在更难做——何所进止,心里头要有个数啊!”
“逸明白!逸亦是天子臣!”
“就这样!誊正,用印,连同手诏,一并发往门下!”
略一顿,华廙用一种略带讥嘲的口吻说道,“还有,何云鹤的‘来历’,咱们好不容易打听了出来,也不必瞒门下——这个消息,就算送给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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