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是这茬箭羽虽皆尽落空,被闪躲开去,但却由四面八方而来,借远处微弱火光,极难瞧个分明。
饶是彭三器刀快,赶到前头先行寻出浓密灌木中几名挽弓偷袭的来敌,怎奈其余设伏之人压根不顾什么投鼠忌器这等事,任由彭三器制住两三人,箭羽仍旧袭来,将彭三器扯到身前遮挡之人射过个对穿,其中两箭贯脑而出,带出抔血水来,很快散到雨水里。且远处兵刃相撞的声响,此刻也全然停将下来,纵使已然疲于应对的彭三器无暇分心,亦能瞥见那两伙人尽数朝此地压来。且原来身后跟随的十余骑,直到彭三器杀过几人,半遮半躲逃过两茬箭羽,也依旧没追将上来,甚至连点马蹄声都不曾有,就知晓大概已是尽数死在这群设伏之人手上。
所以彭三器只得借夜色快步深入灌木丛中,依身形与夜色时节遮掩身形,却仍是接连中箭数支,左冲右突,足足耗费数百息,可还是不曾逃出这片鸿庐当铺近前灌木丛中,只觉伏兵人手愈多。
坐在石狮头上的温瑜仍旧托腮远眺,不过多久,却不愿再看,而是将眼光收回,默默说了句十死无生。
那位大当家不出手则罢,凭那般心思手腕,出手则是必杀之局,这般阵仗莫说是个寻常武夫,根基不深,难以将内气化用无妨的二境照旧要吃亏,更何况不过是个懂得几趟刀招的寻常江湖人,落在这般阵仗之中,要走走不脱,要拼照旧无活路。
江湖里,修行道,哪里有那么多登天的运气,九死一生,到底也没几个人有这般好的命数。
“鸿庐当铺外头有片杂草横生的林子,从你我小时候就在,有人曾跟我说将此处荒草烧个干净,瞧着也心宽,但这些年我总也没令人除了去,你也一样,我曾经以为这片荒草总能有朝一日自行枯尽,到那时尽弃前嫌把酒言欢,可野草总也烧不尽,你我也到头不是一路心思。”
小楼中的男人毫不在意使手背擦干净面皮,对空无一人的对座端起最后一杯酒水,淅淅沥沥洒在地上。
“鸿庐当铺不会倒,我也不会倒,彭家也不会倒,来年做官,自然会提着酒去看你,讲讲这些年鸿庐当铺如何如何起势,如何如何春秋鼎盛。”
“且安心先行。”
酒水倒罢,鸿庐当铺外头人声渐渐散去,为首之人割去尚有动静的彭三器一指,数百人尽退,留了十余尸首,灌木丛中又只剩雨声。
温瑜走到彭三器眼前蹲下的时节,后者也仅仅剩下一口气,艰难咽下口血水,但还是从嘴角渗出许多来,周身横七竖八插满箭羽,刀口已是泛白,早已无多少血水剩下。
“此事我管不得,但毕竟是眼睁睁瞧着你死在此地,趁回光交代两件事,说不定我会替你传几句话,或是立个孤冢。”
春风刀咧咧嘴,松开手中刀,“和彭三章捎句话,说我厌烦世事诈死,远走西北大元,不回来了。”
温瑜点头。
“大兄心狠,叫他多出外游玩山水,最好别生太多心眼,容易被惦记。”
温瑜还是点头。
也未有什么豪言壮语,更不曾同那等古时豪侠一般说出两句多半是后世说书人胡诌的辞世言语,闯荡江湖多年只讨来春风刀三字的彭三器,死在夏松入秋以来最为冷凉急切的秋雨末尾,长刀脱手,头枕鸿庐当铺外的连天荒草,像多年来死在江湖里的江湖儿郎一样。
温瑜凭阵将彭三器埋到处土丘当中,淡淡看过一眼,摇晃摇晃腰间余酒不多的葫芦,还是缓缓起身离去。
从头至尾,那位彭三吾的手段心思,皆是严丝合缝,连身边亲近之人都瞒了过去,而今终究可以称得上完满。
但温瑜没多想事关鸿庐当铺这弟兄三人的事,而是走出极远,才自言自语,对着秋雨说了一句。
“真凉,可惜没人撑伞。”
好在没人撑伞。
本来周围丁点雨水不近身的温瑜,四周雨水突然落下来,敲打斗笠。
区区数月,生死无感,心思愈戾,回首向来南公山时,小锋篆字绘阵图,剑气声停耳鬓厮磨,当真如梦。
《大明第一臣》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