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样,陈酒一开始也没敢认准。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商人这种形象或许是大腹便便的富态胖子,或许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但不太会是身材精悍、一身伤疤、五官刚硬、眉目如剑的中年汉子。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薛先生蘸湿了毛巾,覆盖在脸上,声音有些低闷模糊,
“堂堂秦得利的老板,山猪吃不惯细糠,居然把谈生意的地点约在澡堂子里。”
“怪,但也挺新鲜的。”
陈酒回答,
“比起这个,更让我惊讶的是薛老板居然在军界有根基,怪不得盘子做得这么大。”
“谈不上什么根基,不过是在汉昌陆军学校和浦江军校上学,参加过二次护法和北伐战争。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只是个做买卖的。”
薛先生突然摘下毛巾,直直盯住陈酒,目光扎人,
“旧事提之无用,咱们不如聊一聊将来,你的将来。”
“你说你想开武馆,本事你是有了,但开馆的钱呢?你有钱么?”
“没钱。”陈酒一脸坦然。
“我有。”
薛先生语气加重,
“踢馆期间,你的一切合理开销由秦得利商行承担。踢谁家,怎么踢,我们都不管。但开馆之后,馆址由我们来选,装修由我们负责,绝不会亏待了你的本事。相应的,你只能接受秦得利商行一家的资助捐款。武行的情况你也了解,所以没有成文合同,只有口头协议。”
“好啊。”陈酒一口答应。
“那,成交。”薛先生斩钉截铁说。
这便谈完了。
薛先生谈生意的风格像打仗,突然袭击,又快又狠,噼里啪啦几句话就将一切敲定,完全不留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陈酒倒是很喜欢这种爽快人——反正做完任务就会脱离这个世界,省了一番注定会无用的口舌,正好乐得轻松。
“我喜欢爽快人。”
薛先生吐出一口热气,从池子里摇摇晃晃站起,水流顺着有棱有角的轮廓缓缓滴落。
陈酒这时才发现,薛先生的左小腿上有好几个圆片状的骇人伤疤,胫骨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形状,仅能勉强支撑脚步。
“薛老板没有保镖么?”
“平常都带的,除了在澡堂子里。这里面所有人都光洁溜溜,什么武器也藏不住,能让我安心泡个舒坦。”
薛先生笑了一下,
“我去刮个面。”
北方澡堂花样繁多,洗浴只是基础。如刮面、修脚、饮茶、**、拔罐、刮痧、按摩、修理胡须、松骨敲背……带色儿的不带色儿的,应有尽有。
陈酒摸了摸下巴,摸到了扎手的碎胡茬,于是也离开热水池,前往服务区,看见走在前头的薛先生被干活的师傅截住。
“新面孔?”薛先生侧目一瞥。
“是,是。”师傅点头哈腰。
“刮面。”
“请来这里。”
薛先生往床上一躺,闭上眼,面部放松。师傅伸手在工具盒里头摸索着,腕子却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捏住。
“师傅,是熟手?”隔着乳白雾气,陈酒的脸庞有些模糊。
“干了三四年了,客人放心,保证伺候得两位舒舒服服。”师傅自信回答。
“我看也是,”
陈酒指头用力下压,
“瞅这手上的茧,没个几年苦功夫可磨不出。”
“……”师傅脸颊紧绷,额头渗汗。
“只是,”
陈酒眼睛一眯,
“拿刮脸刀的茧子,不该长在虎口上吧?”
话音刚落,陈酒指尖突然一阵刺痛,忍不住松开,却是被对方用藏在指间的薄刀片小小阴了把。
下一秒钟,陈酒的眼帘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挤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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