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照旧面无表情。
“麻烦你让开路。”宁永学说。
“可以。”她同意说,态度令他稍感惊异。这少女委实无法理解。“不过,你要往哪去?”她又问道。
“呃,从这公寓脱身吧,我想。”
“你认得路?”她提问。
“不认得,我也迷路了。”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你也不认得,那你是在逃跑喽?”
宁永学选择阴阳怪气:“要是你以为自己很勇敢,你可以从这楼梯下去。”
“你呢?”她又提问。
“然后我会找路离开。”
“说得有道理,”她又点点头,替他把话说了个完全,“我活着能帮你拖延时间,我死了也能帮你拖延时间,就是这回事吧。”
“我希望你让路。”宁永学加重语气。
“你想去哪边?”她问道。
这人怎么回事?虽然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她是不是有点太脱线了?
“你建议我去哪边?”宁永学反问她。
“要是你不想从一群缠满铁丝的人体盆栽里走过去,你就该往左。其实那儿是个安静的植物园,可能我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吧。”
宁永学收起斧子,别在大衣内侧,不过仍然和她保持安全距离。
他可算是登上了楼梯,暂时摆脱了柔软如内脏的台阶。但同时他也瞥了眼对方身后横七竖八的残缺尸体,看到断面均切分得整齐光滑。
宁永学下意识碰了下自己大衣里的斧头这人实在有点麻烦。
但他确实没法往其它方向走。
他必须尽快找到电梯间,往自己的房间去一趟。
无人看管的煎饼推车摆在过道拐角,里面烧着煤炭和柴火,劈啪作响。火光透过炉子缝隙照射出来,映得墙壁微微泛黄。
宁永学走了很久,他没找到电梯间,也没找到一扇打开的房间门。他很确信这条走廊比安全局夸张得多,至少他还能在安全局碰到几个楼梯,遇见打开的办公室。
如果说在这公寓里有些楼层很危险,雨衣男一定是给了他下了绊子,把他送进了最麻烦的一层。
“——感谢摊主。”
少女一边说,一边把纸币叠放在收钱的铁盒子里,等宁永学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煎饼推车旁边,自己拿起了铲子。
她的手法不怎么熟络,看起来全凭自己模糊的印象。这很正常。但他俩在要命的禁闭公寓里撞见了一辆无人看管的推车,她居然放了张纸币,然后开始自己做。这事让他好半晌没法说话。
“你要来一个吗?”她抬头问道。
“我没心情吃东西。”宁永学说,老实说他根本不想碰这来历不明的推车。
“我有,”她毫不在意地说,“我饿坏了。”
“我觉得我还是能听到敲门声。”宁永学委婉地提醒她。
“要是总疲于奔命,难免会忘事。我经常忘事,比如我刚才看到煎饼推车,才发现自己其实饿了很久。”
“那你也不该在这里现做。”
“嗯,是吗?那我该怎样呢?”
“随便拿点能吃的东西,然后直接走。”
“不,要是能吃点好的,我还是想吃点好的。”她取出小刀,低下头,神情专注地把煎饼一分为二。这时候,上面还只有一个半生不熟的鸡蛋。“是这个步骤吗?”她把很好看的眉毛稍蹙了点,“我记不太清楚了,唯独要用刀划这点印象深刻。”
当然不是,这是最后的步骤。
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宁永学看到她的黑色颈环稍稍落下了点。透过颈环缝隙,他立刻在她白皙的颈项看到一条食指长的伤口。
她的伤口微微张开,却没流血,也看不到伤口里的肌肉和血管,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痕。
“无形利刃。”宁永学说。他一下子就理解了此人的余裕。
她眉毛舒展,回望他的眼眸。
“你也了解仪式?”她说,“真是巧,就是有点太巧了。”
“我们该把话说明白点。”宁永学说。
“我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把话说明白的必要。”
“至少谈谈你的想法,能做到吗?”
她拿着切煎饼的小刀在炉子上敲了敲。“想法啊”她稍稍扬起眉毛,又笑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把刀就不是用来切煎饼的,我拿着它出门散步,可以杀一百个人,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觉得——”
“我可以先从你开始。”
然后她收回右手,把染血的小刀从衣袖擦过。“来年我也该自称普通大学生了。”她说,“这介绍还不错,算我欠你的。”
“请下电梯,去你自己的房间。”
然后老太婆重重关上房门。
宁永学木然地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喉咙。咽喉没有剖开。脖子没有飙血。脑袋下面没有整齐的断面。他也没有死。
坦诚地说,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违背了他对当今时代的认知,不过他能确信,他是死了,一把刚切过鸡蛋和面糊的小餐刀把他脖子剖开了大半,而他死前的遗言就是:“我觉得。”
但我为什么站在这地方,看到老太婆关上了房门?
唯一的好消息是,既然脖子剖开都会死,那他肯定是不能把自己脑袋当球踢然后再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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