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说了,本来在店里好生生坐着,没人注意他。
突然站起来往外跑,人家衙役还没开打,那不找着被衙役逮么?
后边衙役开打了,满地不是尸首就是血,又放铳又放箭,那不更不敢跑了。
就现在,要不是缓了会儿,承运横穿街道都走不直。
“哥,曹大哥叫我跟你说,他看见张千户了,没在城里,带兵在南门外坐着呢。”
“坐着,坐着是啥意思?”
“就是坐着,有四里地吧,反正炮打不着,就带兵在那坐着。”
承运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就说:“我觉得不能从南门出了,得从北门走,他估计是想抢粮。”
“抢粮?他想抢我的粮,我还想要他的命呢,射塌天呢?”
刘承宗原本想,他先从北门出去与城外伏兵的兄长汇合,再由李万庆带饥民从南门假装出去。
最好能把张雄堵在吊桥上跑不了。
不过随着刘承运向南边一指,他的目光望过去,想法随之想法变。
“就按你说的,咱们从北门走,绕过去再打张雄。”
饥民已经够惨,不能再被利用当诱饵了。
目光尽头,汹涌的饥民潮占领了延安府城的街道。
在一个个屋檐街角,有人在站在房上、有人立在转角,高喊指路。
没有人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也没有人在乎这条路通向哪里。
人们只知道,在府城关防被夺,城门楼经过血腥厮杀后,脸上有疤的汉子举起火来。
他问,饿不饿。
他们说,跟我来。
他们就在我们中间,说粮食就在那。
就在城里。
进城。
取粮食。
粮食有开天辟地的伟力。
像黑夜里一道闪电,重新激活饥饿混沌已久的大脑。
让浮肿双腿再度迈开,像去粥厂盛粥一样。
然后一步比一步快,摩肩接踵,这比粥厂给的多。
走上吊桥,穿过瓮城,跑起来,想拿多少拿多少。
不必再留余力。
全力奔跑,冲过街道。
哪怕,哪怕官军近在眼前。
如奔腾河流撞击浮石,人潮也确实像翻涌水花停顿片刻。
只是后浪拍击前浪,自东胜门赶来的衙役色厉内荏。
连他们自己都不信,手中单薄腰刀铁尺能阻止成百上千的饥民。
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
谁都不知道第一个朝衙役奔去的人,究竟是被挤出去,还是抱定必死决心撞击刀刃。
只知道透体刀尖儿,鲜血染红人的眼。
一个又一个或衣衫褴褛、或腹部坚硬、或下肢肿胀、或蓬头垢面的身影接连冲出。
带着对死亡无可比拟的巨大恐惧,带着对求生无与伦比的巨大渴望,带着对天灾人祸无穷无尽的巨大怨恨,带着对妻离子散无地自容的巨大愤怒。
冲锋。
迎着刀刃冲锋。
在今天的延安府,钢铁不能战胜血肉之躯。
盾牌无法防御,腰刀无法穿透,铁尺无法制止,锁链无法阻拦。
衙役被奔腾河流淹没,扯碎,碾成烂泥,肝脑涂地。
他们像孱弱家犬。
他们是凶猛虎狼。
粮食……粮食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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