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从楚延的身上,他感受到和潭水一般沉静的气质,对于别人来说或许缺少活力,但对日夜提心吊胆的江昱而言,反倒是一种安全感。
楚延最后也只是站起身来,看着病怏怏的江昱,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愿你我,都能活下来。”
因为这一句话,江昱努力坐了起来,他厚着脸皮去太医院找到了个心软的恩粮生,用母妃给他的玉佩,换来了几副安神养身的汤药。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逃脱死亡的可能性。
江昱就这样熬过了这个冬日,挨到了万物生长的春天。没想到预料中的刁难却未如约而至,因为那位不可一世的新太子,登上储君之位后不久,便卧床不起了。
不过三月,楚瀛便从风华正茂的东升旭日,变成了病入膏肓的落日斜阳。
东宫的寝殿之内,楚瀛昏睡在龙床之上,短短数月,原先的富态竟是已经消失殆尽。
皇后依在楚瀛身边,饶是再雍容华贵也掩盖不住她的心力交瘁,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般潦草。她颤抖着探了探楚瀛的鼻息,短暂地松了口气,叹息中夹着一丝心碎:“太医院不是说按时服药,不出三日,太子就能醒过来么?”
身旁的嬷嬷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说话。打册封吉日后,太子开始丧失五感起,太医院的大夫已经被震怒之下的周帝斩了好几个。
躺了不知多久的楚瀛似乎冥冥中感受到了母亲的挂念,终于睁了眼。但双目之内,只能看见四周一片漆黑,耳边也是安静得落针可闻。楚瀛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惶恐,大声喊道:“起灯!来人,给本宫起灯!”
一旁的皇后看着满室明亮,声音已是有所颤抖:“皇儿,而今还未天黑。”
楚瀛像是听不见她的话,暴躁地将龙床上用来放药的小几掀翻,整个人几欲癫狂。“太医,太医呢——”
宫人们脚步匆匆,从殿内进进出出,嬷嬷们却已是对这样的场景有些麻木。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只是染了风寒,直到楚瀛听不见声音开始,众人才察觉到事情不对。太医院连番问诊,最后战战兢兢表示许是正气亏虚,淤了耳风。大家都知道新太子有多得宠,太医院的院使为此特地请自己隐居山林多年的老师出关,说是十年前的流民之乱,老师治好了无数得了耳疾的穷苦人。
老师傅鹤发童颜,问脉后却是神情肃穆,为难地表示脉相看来和耳风患者不全相同,但脉相除了气虚之外,却又并无不妥,只能先服药清火,走一步看一步。不料几服药下肚,耳疾未治好,反倒更添了新的毛病,楚瀛竟是目不能视了。
周帝盛怒之下,斩了老师傅的头。院使苦苦哀求,才给老先生的家人求得一条生路,同时自己也领了军令状,若是入秋前还治不好太子的疑病,整个太医院都别想太平。
如此又熬了几个月,入夏之后,楚瀛情况越来越差,终于在夏日最后一声蝉鸣时,五感皆失,终日躺在床上,皮肤见光见风皆生红疹。周帝本是一代明君,却因为嫡子的病急得日渐暴躁,一怒之下,院使便人头落地,去和自己的恩师地底相会了。
新院使上位,拿楚瀛的病还是毫无办法。太医院人人自危,不是担心新院使会死,而是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顶锅掉脑袋的。
新院使将至不惑,但无妻无子,不怕连累家人,说话便硬气了些。面对圣怒,梗着脖子表示就算把太医院的脑袋砍完了,太子的病该治不好也还是治不好。他少时曾在江湖七大派之一的药王谷游学过,药王谷藏龙卧虎,遍览四海疑难杂症,聚集天下医术精英,亦孕育着世间难寻的珍稀草药,从阎王手下抢回过无数条性命。他们太医院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许药王谷能治。
周帝爱子心切,当下也不顾江湖人士不得入朝堂的规矩,直接派人快马加鞭,连夜请药王谷谷主出山。唯有二皇子楚延提了一嘴,药王谷在昭国境内,据说与昭国皇室有联系。昭国的六皇子江昱自幼便被送来周国做质子,若遇上药王谷的人,难免会有可能里应外合。
周帝大手一挥,昭国一个孱弱小国,便是那六皇子真敢逃了,也只能乖乖再送来新的质子,什么在楚瀛的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江昱身处掖庭之中,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无形中又发生了一次波折。
楚延的提议不仅没有被周帝采纳,还觉得他碍眼多事,一如楚延这个人一般,母妃是个被打入冷宫的疯女人,本身又是个不懂变通的木头性子。有楚瀛在,楚延的存在就像个多余的碎石,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但走过去又觉得碍脚。
药王谷的谷主还是被请了来,秋风微凉,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女子步入东宫,床上的楚瀛状态更差了,除了五感尽失外,近来还添了夜惊神游的毛病,总是指着虚空处大喊大叫,说是有人在那里盯着他,闹得皇后和周帝从观星司找来了祭祀,给整个东宫驱了趟邪。
皇后长跪佛前,在观星司的指引下,日日拜佛,祈求给她心爱的儿子再多一些时日。
谷主进东宫的时候,整个大殿紧闭着门窗,一股子驱邪的艾草和雄黄味。她身上带着一股药草香味,搭在楚瀛现已骨节分明的手腕上,静静地诊了半天脉,看向一旁立着的周帝和皇后。
“太子现在,只能尽人力,听天命。”
皇后一声悲泣,差点腿一软倒了下去,撑着身边的嬷嬷才勉强站住。周帝颤抖着重重叹气,高昂着的头终于微微垂了下去,一脸遮掩不住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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