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耗上半夜!”
烛影昏黄,炭火噼啪。
丁进僵着脖子,开口连声音都是抖的,“潘三司府里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护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是……是不是因为您心里害怕?”
潘有芳才走到桌案前要端起热茶来喝上一口,乍听他这句话,他倏尔回头,一双眼睛微眯,“我怕什么?”
他越发觉得这个人很不对劲。
平日里惯会以一张笑脸迎人,而此刻他脸颊的肌肉时而抽动,且脸上汗涔涔的,手中提着一盏不知哪里来的琉璃灯不放,那光影铺陈,照得他如同裹着人皮的提线傀儡,他嘴唇翕动,“怕你勾结吴岱,假传军令,害死牧神山三万靖安军的事大白于天下。”
此话一出,潘有芳手中的茶碗险些脱手,他脸色剧变。
正堂内一片死寂。
半晌,潘有芳抬起脸,阴郁之色击破他眼底的平静,“丁进,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分明从未对这个人谈及十六年前的这一桩事,知道此事的人,到如今,不是失踪,就是死。
杜琮如是,窦英章如是。
那么丁进,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吴岱之子吴继康偷换雀县举子倪青岚试卷的事,是杜琮帮着做的,此事潘有芳从一开始就知道,后来事情败露,夤夜司使韩清查到了杜琮的头上,他便命府里内知给杜琮带了话,让他自己了断。
谁知第二日,杜琮就失踪了。
张敬死前的那番话,让潘有芳心中怀疑,杜琮也许是落到了张敬的手里,但张敬死后,杜琮依旧没有露面。
难道真是杜琮?
“这话不是我想问的。”
丁进战战兢兢,“是有人让我问你。”
“谁?”
潘有芳冷眼看他,“丁进,你最好解释清楚你今晚的来意,无论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得掂量清楚自己的处境,人在哪里?我要你亲自将他带来。”
“他就在这里。”
丁进低声喃喃。
就在这里?
潘有芳立时环视四周,但这间房中,此刻除却他与丁进二人,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人?
他皱起眉,正欲说话,却见丁进浑身抖得更厉害,他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似的,根本不敢动,就那么僵直地坐着,瞪大了双眼,盯着自己的手。
潘有芳也随之看向他的手。
顷刻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风吹熄了屋中的灯烛,唯有丁进手里那盏琉璃灯还亮着,那光亮照着丁进身后忽然浮现的雾气,忽浓忽淡。
这一刻,潘有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极其诡秘的一幕。
雾气幽幽浮浮,凝聚成一道身影,凛风鼓动他宽大的衣袖,他一伸手,丁进便颤颤巍巍地递上那盏琉璃灯。
就是这一刹那,
雾气转淡,暖黄的灯影照见那样一张苍白的,骨相秀整的脸。
风雪拍窗,鬼哭狼嚎。
潘有芳披在身上的衣裳落地,他面上平静的神情在这一瞬间骤然皲裂,茶碗落地,“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阴寒之气裹附着他的脊背,尖锐的冷意刺得他筋骨颤栗,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如雾一般淡薄的身影走来,他立时想要后退,然而双膝发软,他踉跄几步,后仰倒地。
碎瓷片扎进他手掌,疼得他越发清醒。
这不是梦。
这居然……不是梦?!
潘有芳双眼大睁,他顾不得地上的碎瓷,双手撑在地上,仓皇地往后挪动。
徐鹤雪走到他的面前,琉璃灯的光亮照着潘有芳那样一张煞白的脸,他方才的气定神闲,乃至方才听见丁进那番话时,所有潜藏在眼底的杀意都被此刻的惊惧所击碎。
“潘有芳。”
这道声音冷得像浸过冰雪,刺得潘有芳耳膜生疼,他浑身一颤,整个心脏都好像被寒冰裹住,阴冷而窒息。
他忘不掉这张脸。
十九岁的少年,朱衣银甲,疆场策马,意气风发。
十数年前,潘有芳在居涵关不止一次与他饮过烈酒,论过诗文,将军虽年少,却兼具文人的温和谦逊,武将的杀伐果决。
“将军想做什么,如何做,我潘有芳都听您的,朝廷那边您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与他们周旋。”
某夜篝火的焰光炽盛,潘有芳手中端着酒碗,脸上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酒意上头,红光满面,“咱们朝廷里头,若是能够少一些偏安守旧的家伙,若是都能拿出气性来,铁了心跟胡虏一较高下,这仗,何至于打得这么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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