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亦是他的老师,”
徐鹤雪倏尔停步,“阿喜,我觉得,他是将老师的遗言记在心里了,可我又怕他这样。”
他知道,孟云献在推着赵永庚走一条艰难的路。
大齐的皇子不能入朝议政,即便为亲王,也无实权在握,赵永庚从封王的那一年开始,虽未在朝,却从来都被人裹挟在政治的旋涡里。
作为挚友,徐鹤雪钦佩永庚抗旨返京的这份果敢,但同样,他也深知永庚会因为此举而卷入难解的死局。
可如今风雨飘摇,谁又能全身而退?
倪素抬头望他,兜帽滑落到肩背,她忽然说,“徐子凌,你看看你自己。”
她面前的这个人衣襟浸着斑驳血痕,冰凉晶莹的雪粒子落在他乌浓的发髻,拂过他清冷的眉眼,不消不融。
那样一张脸,骨相秀整,却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你敬重老师,在乎挚友,即便是死了,你也为这个大齐守过雍州国土,救过将士百姓,你肯为人,”她握着他的手抬起来,衣袖后褪,冷白的腕骨上是血淋淋的一道剐伤,“为什么人,就不可以为你呢?”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想为你啊。”
徐鹤雪一言不发。
他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她是带着笑意说这些话的,他禁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眼皮。
她眼睛眨动一下。
风声凛冽,寒雾浓浓。
徐鹤雪将她的兜帽重新拢到她头上,说,“阿喜,我背你回家吧。”
“我腿脚又没受伤,你背我做什么?”
倪素笑了一声。
徐鹤雪转身,在她面前蹲下去,衣摆拂过地面没扫干净的积雪,他垂着眼睛,轻声道:“你鞋袜湿了,我知道。”
——
重明殿。
嘉王靠坐在软榻上,桌案上的饭食没动,他双足与膝盖都裹着细布,一张面容苍白而清癯,并未束发,几缕浅发轻拂面颊。
他不用饭,也不说话。
殿中的宦官宫娥都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贵妃被近侍宫娥扶着入殿,便是瞧见这样的一幕,殿中没见什么暖意,她皱了一下眉,“你们这些奴婢,怎么也不知道给殿下添炭?若是令殿下病情加重,你们如何能抵?”
宫娥宦官们齐齐低下头去。
“去。”
贵妃朝身边的宫娥抬了抬下颌。
宫娥立即领会,带着所有的宫人出去,殿中一时只剩下贵妃与嘉王二人。
“娘娘。”
嘉王有了些反应,“天寒地冻,您不该来。”
“我该来,”贵妃弯唇,抿了一口面前的热茶,“听说殿下你已经考虑清楚,愿意娶我的内侄女?”
“是。”
嘉王垂着眼,“如今这样的局势,我早该分清。”
此话听着很是顺耳,贵妃轻轻颔首,“殿下早这样想,也就不会触怒官家了,这原是一桩好事,我那个内侄女是很出挑的美人儿,待她入京,你见了,就会知道她的好了。”
嘉王嘴唇干裂泛白,稍微一动,便浸出血,“娘娘心里如何想,我已经很明白。”
他倏尔抬起脸,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盯住贵妃,“但那些,让娘娘与我,都不快的人呢?”
那些人是哪些人,贵妃心知肚明。
她有些讶异地瞧这嘉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太一样了。
但她轻笑了一声,“他们实在过分,殿下以为,我们该如何?”
嘉王掀开锦被,不顾脚上的伤,一步,一步地走到贵妃的面前,地面留了血印子,他仿佛毫无所觉,俯身作揖:
“赵益,愿与娘娘同道。”
第115章行香子(六)
十二月初十,赐婚嘉王与宛江吴氏女的旨意落定。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握着刀立在庆和殿外,今日没下雪,但碧瓦之上积雪未化,檐角还有长长的冰凌,冷得人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殿门“吱呀”作响,苗景贞立时回头,迎面一股子热气混着药味袭来,穿着狐狸毛领氅衣的嘉王已谢过天恩,从里面走出。
“殿下。”
苗景贞俯身行礼。
身后的殿门合上,凛风吹得嘉王的毛领子蓬乱,他看了一眼身穿甲胄,英武挺拔的这个年轻人,不作停留地走过他身边,“多谢。”
这一声很轻,只有苗景贞一人听见。
苗景贞一顿,
他当然知道嘉王在谢什么。
嘉王夫妇被囚重明殿之时,那颗有毒的丸药,本是他趁宫人不注意,塞给嘉王的。
苗景贞站直身体,回过头去,只见嘉王提着衣摆,正朝阶下去。
贵妃在宛江的内侄女已经在来云京的路上,而嘉王铣足为君父移灾的孝举令潘有芳等人一时使不上力,即便有官员上疏请求官家惩治嘉王抗旨之罪,但奏疏送上去,却都被留中不发。
倪素在太医局取牌子时便听说了官家赐婚的旨意,到了南郊别苑,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病得形销骨立的李昔真说起这件事。
“你似乎有话想与我说。”
李昔真冷不丁地出声。
倪素怔了一下,随即道:“是。”
“你如此难以启齿,”昔真身上裹得棉被厚实很多,怀中还被倪素塞了一个汤婆子,这让她好受许多,“是殿下要娶吴氏女的事?”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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