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孟云献与张敬多年为友,纵然十四年中,他们一个贬官,一个流放,没有一封书信往来,但此时,孟云献也能领悟张敬为何要这么做。
“仅凭一封雍州的书信,还不能为证,而杜琮已死,更不可能洗去玉节将军身上的污名,崇之,他是要用自己的死,请天下人重新审视他学生的名字,他桃李遍天下,临死遗言,必有人将铭记于心,只要有人肯重新看待徐鹤雪这个名字,只要有人会因他的遗言而心生疑惑,他便赢了。”
“他知道嘉王的心性,也知道即便是我,也无法令嘉王改变心意,他亦是在用自己的死,算计嘉王。”
张敬知道嘉王将他这位老师看得很重,他便在今日,让嘉王亲眼看着他所惧怕的君父处死他的老师。
徐鹤雪的冤屈,张敬的死,犹如两座大山自此将永远压在嘉王的肩上,且看他是要退缩,还是要往前?
张敬亦算计了正元帝,趁他头疾发作,逼得他失了理智,孟云献知道,若庆和殿中的正元帝醒来,必会后悔今日所下的这道敕令。
张敬本是他要用的刀,本是他要用来震慑宗室的器物,而其盛名在外,崇仰者不知凡几,正元帝免其流放之罪,许其回京任副相,原也有意彰显仁德。
杀张敬,失人心。
这个节骨眼,正元帝绝不能再若无其事地封禅泰山。
“也许,张相公从未怪过您。”
裴知远的眼眶微热,“当年与您割席,是他怕你们往后再来往,会令您也惹官家不快,倒时便不是贬官,而是与他一样的下场……”
到如今,裴知远才终于看懂这两位相公之间看似分道背离,却实则惺惺相惜的本质。
孟云献心中更痛,他紧紧地抓着寻杖,想起自己曾与张敬说过的那番“君仁臣直”的话,那时起,张敬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君不仁,则新政无望。
孟云献在贬官十四年的生涯里想通了这件事,君父若非真心推行新政,而只是借新政玩弄权术,那么新政会失败一次,也会失败第二次。
孟云献早已不指望如今的君父。
重回云京后,他所议之项,也大多不痛不痒。
“崇之懂我……”
孟云献掩面泣泪,雪粒子落了他满鬓,“崇之懂我……”
这座皇城里诸般浓烈的颜色弥漫的雪意与寒雾减淡,檐上日光凋敝,不似春景,宛如严冬。
张敬的尸首是贺童等人收殓的,倪素捧着那团好像随时都要消散的光,跟在他们身后,与他们同行。
张府的大门她进不去,她便在门外与那些抹泪的读书人一块儿站了一会儿,天色很快黑透了,可这场雪还没停。
她站了很久也没动,身上积了雪粒子,冻得她浑身僵冷,她不知道这个人世为什么有的时候会这样冷。
冷得人骨缝里都结满了冰。
回南槐街的路上,街边的灯影寥落,她小心地将那团光护在怀中,带着它回到医馆。
推开他那间居室的门,倪素翻找出所有的香烛,一盏,一盏地点满整间屋子,然后她便坐在桌前,认真地看着那团光,期盼它能够变成他的样子。
可它没有。
“徐子凌。”
她捧着它,唤了好几声。
它还是那一团淡薄的光,悬在她的掌中。
无边的寂静中,倪素看向对面那张书案,案上放着一只纸鸢,她站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它。
这是一只莺。
他亲手削的竹篾,亲手添的颜色,从骨到形,无一处不美。
他时常一个人坐,要么安静地看书,要么在檐廊底下做纸鸢,像一捧清冷的雪,日光却怎么也晒不化。
倪素临着灯,在书案前坐下,却不防衣带勾在一旁的匣子上,那匣子方长,看起来是专放画轴的,锁扣却没扣紧。
她放下纸鸢,抽出勾在锁扣上的衣带,打开那只长匣,里面静放着一幅画。
倪素认出那是之前她与徐子凌在永安湖游湖时画的那幅,那是她亲自请人装裱的。
倪素伸手触摸它。
半晌,才将它从匣中取出,解开系带,在案上铺展。
她记得这幅画的所有细节,记得当日他在侧,用那支她塞给他的笔,描画湖景的神情与模样。
永安湖畔的绿柳如丝,湖上的波光粼粼,游船一只,飞鸟成行……
可是此刻,
她的目光落在那画中的谢春亭,亭中本该空无一人,可却不知何时,竟添了一个女子的侧影。
穿着与她一样的衫裙,梳着与她一样的发髻,手中还有一杯果子饮。
甚至连她被风吹起的耳畔浅发,都那样明晰。
眼泪如簇,毫无预兆地跌出眼眶。
此间灯影明亮,倪素抬起手,那团漂浮的,淡白的光,又落来她的手掌。
她想起今日刑台之上,想起张敬说的那番话,想起徐子凌不顾一切地俯身挡在他老师的身上。
她忽然发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