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瞧一瞧?”
“你不是说,你夜里要写病案?”
徐鹤雪愣了一瞬,想起她今晨在医馆门口,便是以这样的借口拒绝了前来相邀的夤夜司副尉周挺。
“你也知道,请我看诊的,如今也仅有一个张小娘子,病案又有多少可写的?”纵然倪素如今因重阳鸣冤而为人所知,但行医与讨公道终归是两回事,人们的顾虑与偏见,是不能在一时便消解的。
但倪素也并不气馁。
徐鹤雪不能忽视的是,他对她口中的元宵灯会有了一分憧憬,如同飞蛾撞灯的情不自禁。
风雪入袖,翻出里层一截朱红的中衣袖边,白红两色浓烈非常,他轻轻颔首,与心中的妄想暂且妥协:“好。”
夜幕降临,徐鹤雪头戴帷帽,持一盏灯,才踏出医馆的大门,却见走在前面的倪素才一下阶,便被地上乱炸乱蹦的火光吓得转身。
她一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冷冷淡淡的气息,光滑的衣料,倪素被撞得一懵,抬起头,只能见他帷帽遮掩之下,朦胧的轮廓。
倪素回头,看那东西满地乱蹿,那几个点燃它的小孩儿都傻了,着急忙慌地躲闪。
“这是什么东西啊……”
倪素皱了一下眉。
“似乎,叫做‘地老鼠’。”
徐鹤雪被这跳跃的火光唤醒了些许记忆。
“赵永庚,你看这是什么?”
年少稚嫩的他倚靠在檐瓦之上,点燃了一样东西,扔下去,火光炸裂,在庭院里乱窜,蹿到底下那个衣着鲜亮的小少年脚边,吓得那少年一屁股摔在被下人扫拢的一堆积雪里,气得大喊:“徐子凌你又捉弄我!”
而他在檐上笑得开怀。
“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唤回令徐鹤雪回过神。
“从前在老师家中,我用地老鼠捉弄过好友。”他说。
“你还会捉弄人啊?”
倪素颇觉新奇。
“那时年少,行事是荒诞了些。”徐鹤雪的嗓音里不自觉添了一分感怀。
“便是那位很好的朋友吧?”
倪素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嗯。”
徐鹤雪抬眼,隔着帷帽,他眺望檐上绽开的烟火,五光十色的影很快下坠,他轻声道:“是他。”
视为知己,交游半生。
第46章采桑子(三)
堆砌的灯山照彻云乡河畔,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倪素拉着徐鹤雪的衣袖,请他在虹桥底下的食摊上吃糯米元宵,瓷碗里的热雾很快被寒风吹散,徐鹤雪手持汤匙,拂开帷帽,生疏地咬下一口。
浓黑的芝麻馅儿流淌出来,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自己曾经吃没吃过这个东西。
“今儿嘉王殿下回京的排场你瞧见没有?”
对面的油布棚中,有穿着直裰,看似斯文的青年与同桌的好友闲聊。
徐鹤雪倏尔双指一松,汤匙落在碗中,碰撞出一声清晰的响动。
“怎么了?”
倪素见状,抬眼望他。
徐鹤雪重新捏起汤匙,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摇头:“没什么。”
那油布棚中的青年说话的声音不断落来他的耳畔,“那么多禁军将车驾围着,走的还是御街呢……”
“都十五六年了,按理来说,官家心中的气,早该消了。”与那青年同桌的另一人说道。
“也无怪官家动怒,嘉王当年为老师求情那是无可厚非,可那徐鹤雪又算怎么回事?一个叛国的罪臣,肯舍咱们大齐的衣冠,去做胡人的刍狗,若不是他,雍州以北的那数座城池也不会丢,活该他千刀万剐!”年轻斯文的书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义愤填膺。
“倪素。”
徐鹤雪忽的放下瓷碗,站起身。
倪素并未在听对面的油布棚里说些什么,她只在仰头去望头顶的烟花,但他忽然的举动令她吓了一跳,她懵然:“你不吃了吗?”
“徐鹤雪”这个名字脏透了。
即便过去了十六年,这个阳世也没有忘记紧紧裹附着他的这份肮脏,而倪素不过十七岁,她出生时,他正身在沙场,还满怀壮志,一心要夺回被胡人铁蹄□□的一十三州。
她再长大一些,他已声名狼藉,失家失国。
说不定她已在市井间,在无数人的唾骂声中认识了“徐鹤雪”这三字,说不定,她亦对这三字,抱有憎恶。
他其实无愧于心,却仍本能地不想让她听到这些。
“嗯,不吃了……”
周遭热闹不减,而他却已无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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