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兰夫人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他生得很高,而她随着年岁增长佝偻了脊背,需要抬着下巴仰视他,她嘴唇微微发抖,她想说她还没有很老,身体还硬朗,视力也还明亮,她还能再照顾他,还能至少再为辛家工作十年。
但是辛檀没有给她说出这些话的机会,这孩子望着她,轻声说。
“夫人,我出生的时候,外祖母已经过世很久,但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
“她抱着我的母亲,我当时想,真奇怪,明明是两模两样的五官,为什么和您这么像。”
“过了很久,我才想明白,您在让自己成为她。”
兰夫人身体一震,几乎无法再支撑自己站稳。
她深埋心底几十年,在最隐秘的日记本里也不敢写下的秘密,就这样被那个人的外孙昭告。
顶光明亮,描画出辛檀轮廓。
他背后是他已过世的外祖父的画像。
这样对比之下,其实能看出来,辛檀并不很像他外祖父辛恒城,眉眼间更肖似当年的辛太太,比他的母亲还要像。
所以最得到叶绮兰无微不至的关怀。
兰夫人不姓兰,姓叶,本名是叶绮兰,和辛檀的外祖母梁意兰,共享一样的名字。
她们是卡纳皇家女子学校的同学,同样出身于显赫的贵族世家,毕业后走上两条不同道路。
梁意兰不顾家中反对,嫁给了当时还不曾崭露头角的辛檀外祖父。而叶绮兰进入卡纳王室,短短几年就从司寝女官升到司袍女官,成为女王最为倚重的近人之一,如果没有意外发生,这份尊贵而荣耀的职务将伴随她一生,成为她矢志不渝的信念与责任。
但意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
辛檀母亲五岁的时候,梁意兰飞机失事,和飞机的残骸碎片一道沉眠在广袤无垠的大洋里。
尽管女王再三挽留,叶绮兰还是辞去他人眼中万千荣耀的职务,成为辛家的管家,照料梁意兰的女儿长大,又照料梁意兰的外孙长大。
辛檀的外祖父青年丧偶却不再娶,并不只是因为对亡妻情深意重,叶绮兰像一匹凶恶的母狮,替梁意兰牢牢把守着那个位置,不让任何人动摇属于好友孩子的继承权。
她把最好的年华,全部奉献给辛家,她没有踏足过婚姻,年逾六十,仍然梳着未婚少女的发髻。
她把自己活成了又一个梁意兰。
她人生所有的意义,就只剩下看着梁意兰的女儿,梁意兰的外孙长大**。
她一直以为她把她的感情藏得很好。
直到现在,被她的外孙一语道破。
“您付出得够多了。”辛檀最后拥抱了她一下,说,“为自己活一次吧,外祖母会替您开心的。”
叶绮兰拿着那几份产权文件,慢慢走出书房,走廊里的灯光大盛,让她日渐浑浊的眼珠子里有了一点点神奇光亮,也许是她老糊涂了,恍惚间还以为是从前,在女校念书的时候。
某个夏天的下午,十六岁的,还没有成为辛太太的梁家小姐在灼人的阳光下,越过草坪奔过来,蛮不讲理地跟她争夺同一道树荫。
“不要那么小气啊,绮兰。”才拿到了网球比赛的冠军,梁意兰在球场暴晒了一下午,头发都是湿淋淋的,出落得楚楚动人,眼睛里有飞扬的神采,“你是兰,我也是兰,你的不就是我的。”
她大笑着又补充,没有一点大家淑女的样子,两排洁白的牙齿,“我的还是我的。”
于是叶绮兰这一生,再也没有走出过那片树荫。
—
人果然都是有受虐心理的,扔掉鲸骨束腰的第二周,陈望月居然有一点点怀念兰夫人训斥她时说话的腔调。
不过这样的怀念也仅仅是叶公好龙,如果兰夫人要回来,陈望月第一个投反对票。
电梯停在威斯敏楼的七层,陈望月步出轿厢,今天轮到她和另一个高一的女生秦郁一起值班。
她的右手还没好全,和她搭班的秦郁很热心地让她在旁边做记录,自己搬文件材料。
“舞会的海报宣传部发过来了,云端姐说可以,我刚刚跟范学姐打了电话,把门票和海报的印刷数报给她了。”秦郁很兴奋,“望月,你舞会的裙子准备好了吗,周末要不要去试裙子,叫上清韵一起啊,她说有一家新的工作室不错。”
“我和我哥哥有安排了,改天吧。”陈望月抱歉道,“你和范学姐打电话的时候留了录音吗?”
“要留录音吗,云端姐没交代过。”秦郁脸上一瞬茫然,她翻出本子,“我有记下宣传部那边给的要求,不会错的。”
“这个倒没关系。”陈望月说,“只是我想起来云端姐说过,之前有一次学习部通过宣传部在官网发布一篇很重要的文章,里面有好几处明显错误,老师问责下来,宣传部说按照学习部的要求发了新的一版,但学习部的部员说有给宣传部打电话强调换回旧版,两边两套说辞,都拿不出证据,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如果当时用邮件或者kschat沟通留底,就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了。”陈望月说,“至少出现问题的时候,知道责任在哪一边。”
秦郁懊悔,“那我再打一个电话过去?范学姐会不会嫌我事情太多,她那个人超难讲话的,多问一句都有点不耐烦……”
陈望月也见过宣传部的范副部长几次,倒不觉得她人多难搞,只是有点傲——不走特招路线进来的学生大多数都有点傲,这位范学姐聪明,但还不够聪明,对她所认定的笨人缺乏耐心,只要一时没跟上她的节奏,就容易被她看低。
陈望月扫了一眼她的本子,“你有范学姐的邮箱吧?把你的笔记整理好,发给范学姐,拜托她有空的时候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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