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女孩长大后远比凌寒想象中睚眦必报,谁说过她坏话,谁瞧不起她的爸爸,谁和欺负过她的人走得近,桩桩件件记得清清楚楚,并且随时准备回击。
她来到瑞斯塔德后受过最好的淑女教育,她的仪态是公认上城区名媛中的最佳,跟王室公主比也丝毫不输,但这些优雅的表象无法让她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她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评价,也不在乎这些人背后代表着怎样古老顽固的家族势力,不止一次让想要靠近她的少爷或者小姐颜面扫地,拒绝任何人递来的橄榄枝,除非这些人甘愿担任她提包的跟班,臣服在她裙下。
她的风评一天差似一天,但她的气势却随着蒋家的崛起,一天胜过一天,出落得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强大,像打磨过的珍珠,绽放出令人炫目的光华,足够刺瞎弱者的眼睛。
她拿光同年龄段所有花样滑冰比赛的金牌,破了很多项世界纪录,冰迷和崇拜者遍布全球各地,就像一只违背了剧本和导演意志的黑天鹅,她一出场就势必要把其他的白天鹅都衬成塑料标本。
现在,轮到蒋愿孤立整个上城区。
凌寒注视着盛怒之中的蒋大小姐,她变了这么多,不再是从前初学滑冰,摔出一身青紫,偎在他怀里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小女孩。
可那双火焰般的眼睛,一如从前明亮倔强。
他很早就认识她,保护她,他们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光,他们在蒋家的那间阁楼上偷尝禁果,探索彼此的身体,肉与汗相楔,他对很多女孩有过好感,但只对她说过我爱你。
她的父亲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他的女儿订婚,那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是点头了,可惜没过几天,她就跟他分手了。
过早意识到喜欢,会丧失人生之初纯粹的乐趣,可是太晚意识到心意,也会让人做下不可挽回的决定。
他后悔了,后悔和她分手,后悔就这么放开她。
他看着她的嘴唇,好想吻她,可是现在吻她,大概只会换来比分手时更用力的一个巴掌。
他轻笑了一声,整了整被扯得发皱的衣领,斜靠在墙边,语气依旧懒漫,“我也很希望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不过,小愿,你这次真的错怪我了。”
蒋愿嗤笑,“除了你,还有谁能叫动辛檀?”
话音戛然而止,凌寒笑着观察她如鲠在喉的表情,“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是不是?”
病房里,陈望月正在和许幸棠一篇篇翻阅国内阿片类药物的研究报告,挑选合适的数据。
陈望月打算引入经济统计学的理论,把下城区的产业结构,就业率和失业率也列入阿片类药物泛滥现象的解释变量当中。
这就需要用到双重差分模型,她给许幸棠介绍了几种常用工具,许幸棠虽然此前没有接触过,但这几天恶补了一通数学建模入门知识,她本来就脑子好,理解力强,很快也跟上陈望月的步调。
两个脑袋抵到一起,很像是两只蜗居树洞里的小松鼠在窃窃私语今年冬天的松果应该如何安排。
猎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扛着猎枪闯进病房的。
两只松鼠同频地抬起头。
门在身后关上,年轻的花样滑冰世界冠军气势汹汹,面色不善,目光在许幸棠脸上一绕,但开口还算有礼貌,“麻烦你先出去,我有话跟陈望月说。”
许幸棠讶异看了一眼陈望月,后者微笑对她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陈望月拍拍床沿,“坐呀。”
能坚持上完这一天的课再过来,蒋愿耗尽耐心。
“陈望月。”她说,“我需要合理的解释。”
陈望月眨眨眼睛,眼尾往上飞,“你不喜欢吗?我准备了好久,拜托了好多人,也被拒绝了好多次的。”
气到极点的时候人往往会忍不住笑,蒋愿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陈望月让她当了一整天被全校瞻仰的奇葩物种,还觉得自己做得很不赖,丝毫意识不到她的烂好心毫无用处。
陈望月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难道她看起来很可怜吗?需要陈望月兜兜转转求一大堆人跟她说生日快乐,以此来证明其实她不是这个学校的孤儿,她也有人爱?
蒋愿早就下定决心,她不需要友谊,更不需要认同。
她一直做得最好最出色,是别人需要祈求她的认同才对。
蒋愿决定彻底叫停这场闹剧,她承认过去这几个礼拜陈望月给了她一些乐趣,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打算再多费唇舌去争辩,也无所谓被误解,“陈望月,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会考虑,现在这句话仍然有效。”
“小愿,我……”
“别那么叫我。”蒋愿说,“今天之内,想好你要什么,告诉我,明天你就可以搬出去了。”
她顿了一下,“或者我搬出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蒋愿,你不想继续和我做舍友了吗,就因为我的礼物不合你心意?”
陈望月看起来一脸茫然,她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把头埋进膝盖,又抬起来,“……但是我确实有事求你,我只是不想你把这件事和我为你准备生日礼物联系到一起。”
果然。
蒋愿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早有预料,这是从小到大的经历给予她的警觉,没有人会无所求地接近她,任何一份施与背后都标明价码。
她不觉得难过,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吗?
她马上就能够和这个讨厌鬼两清了。
是高兴的事,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在抽痛?
“但既然你问了,我就现在说了吧。”陈望月说,吐气都有些艰难,“蒋愿,你能不能,请你的姑姑裴英华老师,给许幸棠同学的小姨写一封推荐信。”
蒋愿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你说什么?”
陈望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刚刚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吧,就是上次把你裙子弄脏的,她叫许幸棠,和我们是同学,我答应过会给她小姨介绍新工作的,但找来找去都没有碰见很合适的,刚好这段时间我们学校在招宿管,幸棠的小姨身体不好,如果是校内的职位,也方便幸棠和她的小姨互相照顾。”
“但她的小姨只有初中学历,没有过硬的推荐信,可能很难得到这份工作。”陈望月仰起脸来,咬了咬嘴唇,“如果是你的话,裴老师应该会愿意帮这个忙的吧。”
“陈望月。”像每一次那样,蒋愿连名带姓叫她,“你就打算把我的承诺用在这种地方?”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陈望月眼神也锋利起来,反驳她语气里的轻视,“蒋愿,对于我们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许幸棠和她的小姨会因此过得不那么辛苦。”
蒋愿抱着手臂,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还是不甘心地问,“许幸棠是你什么人?”
陈望月看着她,一字一顿,眼睛渐渐温柔,微笑起来,“就是我希望和你成为的那种关系。”
“我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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