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修彦的脸被一巴掌打偏。
“不上学你以后能做什么,一辈子帮人搬煤气,做苦力?你以为我会管你一辈子?”陈望月抽回手,“醒醒吧,修彦,我不会要一个废物的。”
修彦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接受,只用了几秒钟,他垂下眼睛,早有预料一样,温顺地说,“我知道。”
陈望月定定看了他几秒钟,男孩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抗之意,像对她给予的一切都照单全收,哪怕她现在拿一把刀捅进去,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陈望月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心脏被水泥浇筑过,再怎么冷硬,还是有一小块地方能钻出春天的枝叶。
“疼吗?”她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像给小孩子伤口呼呼那样,轻轻吹了一口气,“我不想这样的,阿彦,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通过了一中的自招考试,只是家里反对我去,我最后才去了跟你一样的高中。”
“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去吗?不是因为穷,我舅舅舅妈根本没有穷到这点钱都掏不出来的地步,我中考之前他们才用我爸妈的抚恤金重新盖了房子,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出这笔钱,他们心里也清楚从小到大他们对我有多坏,如果我哪一天有了出息,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沾光。”
“我没办法了,我特地挑了新房子封顶那天,他们摆酒,我就当着所有客人的面给他们下跪,求他们让我去省城念书,我可以写欠条,可以打工还给他们,我觉得他们如果还要一点脸面,也许就会答应我。”
“我想得太好了,他们只是怪我让他们下不来台,他们没有打我,我很能忍痛,不会哭也不会叫,从很早开始打我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所以我舅妈罚我在客厅跪下,我舅舅就在旁边嗑瓜子,听她给学校打电话说我不去了。”
“他们成功了,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很久,第二天起来,我去买了三块钱的蓖麻种子,我化学很好,我知道怎么处理它们。我把种子磨碎,用开水煮,澄清过滤,提取毒素,我做得特别认真,特别沉醉,我要把它们放到今天的晚饭里,我心想,既然这样,我们通通都不要活了。”
“最后我没这么干,不是因为我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我想通了,他们的命是烂命,贱命,但我的不是,我的命很值钱,我的脑子很值钱,我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他们都好。”
她说这话时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连音量都控制得很稳定,维持在恰好只能让两个人听到的水平。
“阿彦,那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像现在我帮你这样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一把格开了男孩要去拥抱她的双臂,“不要同情我,不要可怜我,阿彦,可怜可怜现在的你自己吧,告诉我,你要不要继续上学?”
“我尊重你的想法,如果你坚持不想去,可以。”
她说可以,可是修彦明白后面的意思,她不会再管他,因为她不想要一个对她无用也不服从的废物。
最初的最初,她来到他身边,就是因为他对她最有用。
她不是要他在上不上学之间做选择,她这样明明白白地撕破一切美好假象,告诉他真实的陈望月是个怎样的人,她逼他做选择。
一定是他不够坚定,看起来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她才以为他会害怕真实的她。
可是他最害怕的,只有她不要他啊。
他哑着声音,头顶的照明灯光映下来,像一丛决然的火焰,“宝宝,我都听你的。”
“这才对。”陈望月仰起头,微笑起来,轻声吩咐,“过来亲一下。”
说着这样的话,她眼睛却很平静,抽离,脸上显出一种飘忽的、冷色调的、转瞬即逝的艳丽,目光落在修彦的脸上,很轻易地就锁定目标,勾住他的脖颈,等待他的吻。
她不用说什么情话,也不用把那些哄人的技巧放到他身上,只要是她,修彦总是会轻易咬饵,长不出一点记性。
在他还会跟她闹脾气的从前,她最常说的,就是叫他过来亲一下。
对她,修彦大的脾气从来没发过,但也会有一些小脾气。
当她一次又一次拒绝跟自己回家见父母,当她接吻的时候不专心。
或者因为要听一场讲座,而翘掉跟他的约会,全然想不起来那天是他的生日。
那天,修彦是真的生气,在旋转餐厅里包了场,从暮色四合等到快要打烊,请的乐队把同样的曲子拉了十几遍,她才姗姗来迟,看着桌上一口没动的菜,第一句话还是问他,怎么不先吃?
看起来是关心的话,但修彦更加委屈。
她不来,他怎么会有胃口?
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修彦难得气势汹汹地质问。
就算不知情,也能从他的委屈表情里猜得真相,陈望月静默数秒,说,你没有跟我说过呀,阿彦。
修彦当即不说话了。
他的确没有同陈望月说过,可她什么也不用说,他就把她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第一次觉得太不公平,自己要求并不过分,他不要什么礼物,连生日祝福语也可以免去,他只想要她在这一天,把注意力完完全全投注在他身上,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就这样简单,都不可以做到吗?
越想越觉得酸楚,回去路上,他不肯牵陈望月的手,一个人走在前面,个子高腿也长,很容易就把陈望月甩掉一截。
距离拉开一截,又放慢脚步,生怕她追不上,费尽心思保持不远不近,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他竖起耳朵去分辨属于女孩子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像她这个人,从来不会被打乱节奏,泄露一点心思。
最后妥协的还是修彦,他停下脚步,余光看着夜色下的影子一点点靠近,在陈望月快走到他身旁的时候猛一下转身,把人搂进怀里。
心头酸得不得了,可是又汲取到她体温的一瞬间,火完全发不出来了。
望月就那么任由他抱了一会儿,然后问他,要不要亲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望月眼睛也还是跟现在一样平静的,像跟他说早上好,晚上好一样。
修彦丢盔弃甲,勾起陈望月下巴,重重吻下去,开始用了很大力道,感觉到她被亲得往后躲,又自觉恢复往常的轻柔,很小心地,一点点描绘她的唇际线。
陈望月那个时候不化妆,只涂一支润唇膏,是修彦在国外买的,尝起来是带一点清甜的橘子味。
就这一点点的甜味,就够冲淡修彦心底所有的苦。
这么多年,还是这一招,永远抵御不了。
他没有机会耳鬓厮磨很久,因为陈望月就像是算着时间那样,在把他推开,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整理仪容,她没化妆所以没有口红花掉的困扰,把头发稍微理了一下,她又对修彦说,“你过几分钟再出去。”
修彦点头,陈望月想了想,还是踮起脚,在他唇角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乖一点”,才走出门。
吸烟室外,辛檀听到开门动静,转身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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