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怀南年幼习文开始,麓山四友对其寄予厚望。
天资卓绝不足以形容其努力。
人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林怀南得麓山四友所赠万卷书,读完了书,他便去春闱。
那年,他觉得自己必是风流的。
以少年身入上京,以神童之名受尽瞩目。
他文采斐然,各家酒肆挤破脑袋也要求其一篇。
千金难请一抬笔。
他外表出色,世家女子对其少年多有爱慕。
香绢满车间,难得少年顾。
他为人自信谦卑,前辈大家无不夸扬其品德。
文之表率,辉煌三月春。
那一年,他风头无二,盖过那修仙者,更是在心中留下一颗登榜的种子。
也是那一年,自傲文章无二者的林怀南,在金榜苦寻自己名字。
从状元看到探花,从一甲寻到三甲。
榜上无名,他从风流少年一夜跌回凡间。
历历在目的光彩喧哗,华光万丈,在那一刻化作少年心头不愿意面对的残酷。
酒肆撤出他的字画,世家小姐也不再对他投去目光。
昔日交好的文人墨客,对他所言也从夸赞化作鄙夷。
他狼狈走出了上京。
回到江河道,林怀南只觉自己读的书不够多,所明白的经义不够足。
于是他埋头苦学,学过了又三年春夏。
这三年,家中父母尚存,家里仍有余粮。
他背着一书箱的书,在赴考路上不浪费一丝时间苦读。
入神了,他错过人家,便在山间野寺度过。
胸有浩然气,他不惧鬼神邪祟。
居荒坟,卧庙宇。
他再度来到上京,上京仿佛与其他地方不同。
这里很大,大到每日所过之人,数不胜数。
大到林怀南看不到几个熟面孔。
直到他前往茶楼,终于是看到曾经的一些人。
这里的人见到他,有的嘲笑,有的怀疑。
无一人看好他,仅仅是过了一届便再度来考,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个想要出名想疯了的痴狂少年。
春闱中,林怀南鼻子靠近自己所写工整字迹,一遍又一遍地查漏补缺。
在心中辩驳自己所写可行论策。
直到春闱结束,主考官收取自己答卷,林怀南这才松了口气。
他租下小院,这里租金很贵,贵得林怀南忍不住心头计算,这需要家中卖出多少蚕布。
度日如年,在他再一次踏入酒楼后,他的心再度沉入谷底。
没有。
一如往年,他的名字不曾出现在金榜之上。
三年所学,好似一场笑话。
他不甘心,回到江河道,这一次,他花了六年时间。
父母为他在靠近绿鸭河的地方搭了一间草庐。
六年时间让他从少年成长为一名英武不凡的男子,他相貌出色,又是书生。
虽不是那些在宗门中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但与赤脚百姓来说,这年头识字又有文气的人还是那般优秀。
不少人家的女子也都想着法子嫁给他,媒人上门,都快将林怀南家的门槛踩烂。
他的父母劝他先成家再立业。
然而林怀南生性倔强,从不愿意妥协。
这一年,他又一次去春闱。
临走时,他没有注意到,双亲已鬓生白发。
林怀南更加精神,他每次落笔,都三思而行。
时隔六年,这茶楼之内已经没有人认识他。
他苦等结果,开榜之日,他看着身边人金榜题名喜不自收的神情,表情落寞至极。
第三次落榜。
他失魂落魄离开上京城,回到了江河道。
他一度颓废,双亲见他如此,不再提出更多事情。
林怀南在绿鸭草庐不断与自己辩驳答卷,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如此,又是三年过去。
林怀南听到有锣鼓声,沿河畔望去,有人送行。
那是一位书生,他恍惚想起,春闱也不差多现在出行了。
他收拾行囊匆匆告别父母。
父母欲言又止,目送他远去。
不出意外,他再度落榜。
金榜题名仿佛成了林怀南的执念。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直到三十岁那年,草庐宣纸用完,他去寻父母。
却发现母亲已经去世一年,父亲的头发,不知不觉已经全白。
那一刻,他不知所措。
书中所学,所记载的悲伤,皆不如切身遇。
他跪倒在母亲牌位前,绞尽脑汁,却无一篇文章出现。
不久后,父亲也走了。
林怀南不养家,家中靠双亲养蚕。
那些蚕也死了。
林怀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让人喜欢。
那些女子,也随着他年岁渐长而嫁人。
最终,林怀南变成孤家寡人。
他选择外出。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做了前面,后面才刚刚迈步。
从鹅城出发,他行遍江河道。
听闻有一个意气风发的人,打遍两郡十三城,风光无二,一如曾经自己那般。
他没有停下脚步,从江河道百郡走出,去往会川道。
又从会川道一路走遍江海州十二道。
他去了趟州府,州府与上京比起来,也不逊色多少。
斩妖剑实在过于明显,无数人入城第一眼所见,便是斩妖剑所在的斩妖司。
走的路多了,他的心态也就变得平稳。
在白蛇娘娘庙,他对凭空出现的饭食小菜,也都一副平静模样。
只是他想要再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看看那些没被书上所记载的道理。
他看到了宗门,宗门所在一地,对周遭城镇村落的索取。
修仙者不做劳务,所得资源也不会凭空出现。
那些宗门之地的百姓,就成了他们使唤的下人。
他看到邪修,几个邪修潜入郡城,以人血修炼。
林怀南跟了数月才将不过三境的邪修找到机会用文气击散修为。
他一时心软没有杀死。
却换来城中数户人家被杀。
邪修为了恢复,无所不用其极。
杀人剖心,吸食人血。
林怀南这次没有留手,他用全身文气,震碎了邪修心神,捡起一把杀猪刀,生生将邪修脑袋砍下来。
他身上沾满了邪修的血,雨水落下打湿冲刷他身上的血。
他踉跄起身,回望收留自己的那户人家。
家中老幼全死,只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
他明白,面对这般畜生就不该心存善意。
身上钱财花光,他一路以摆摊代写书信,终于是抵达上京。
心态已经发生巨大变化。
他从一开始的执念上榜,变成了寻找机会给世间一个公道。
不求入阁,更不想要权势滔天。
他要的是一个能够将公道给百姓的机会。
哪怕是一道、一郡、一城也好。
事与愿违,他还是没有在金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就好似十几年所学,不过是一些笑话罢了。
他想不通,只得用才疏学浅四个字来概括自己。
曾经那位秋闱惊为天人,受麓山四友所看好的少年,渐渐与天资聪颖渐行渐远。
直到那日。
他能走,但走不远。
干脆在鹅城做了一个教书先生,草堂之内的读书声参差不齐。
他时常严厉,让学生家中长辈不喜,人也就越来越少。
他听到魔窟山的消息。
他记得那个地方,江河道有过一段魔窟山横行霸道的日子。
他低头细细一算,自己已经年近八十。
父母坟头上的草,清了一年又一年。
他决定,也该为江河道除去那缠在心头的草。
关了草堂,他对父母牌位上香。
他走了。
不再回来。
他遇到一个人叫张火土。
林怀南听说过此人,是一个算命的老道士。
年纪与自己一般老迈,却总笑呵呵的。
只要有吃的,他就笑,像是吃才是这世间最值得的事情。
林怀南见过饥荒,很难相信,在国力如此强盛的天宇境内,竟有饥荒一事。
各道分管,道内各郡又归各自管。
郡内各城,又被各个势力占据。
各城之间不多联络,更无甚联系。
饥荒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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