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茜的川菜店内。
裴茜同样满头大汗,浑身发热,但不是喝汤喝的,她是气的。
一个月前生意好了两天,结果是回光返照,之后一天不日一天,今天之前已经连着亏本了半月。
再这么亏下去,保准破产。
更糟糕的是,袁志昨晚醉醺醺回家,说张全的业绩已经超过了他。
裴茜感觉自己仿佛活在噩梦里,不停重复:“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袁志被她念叨了一天,更加来气,“你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出裴宴生意多好?”
“可她,她不都是因为运气?她运气怎么这么好?”
“是不是运气,尝一下就知道。”
袁志现在也顾不上不屑,让人去买了裴宴的新品来。
夫妻俩躲在会计市里,狗狗祟祟地拿着勺子各尝了一口汤。
牛骨汤的鲜味扑面而来,裴茜脑中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多喝一点,再多喝一点。
香浓的牛骨汤,配上软烂的牛肉,再加上一点点缀的小香葱。一口,又一口
直到勺子跟丈夫的撞上,裴茜才猛然回神。
她的脸色变得鬼一样惨白:“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好吃?
哪怕她再不愿相信,再怎么想自我催眠,也无法否认这种侵略性的美味。
裴茜愈发恍惚:“她就是个死读书的傻学生,怎么可能有这种手艺?老公,你说是不是那两个老东西留了什么秘密菜谱给裴珠?”
“你那死了的爹娘要是有这手艺,早暴富了,还要等到现在?”袁志忍不住翻白眼。
“那,那——会不会是她加了什么不该加的?比如说罂粟壳!之前我在新闻里看到过的,有些黑心商家往菜里加磨碎了的罂粟壳,生意就变得特别好,”裴茜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没错,肯定是这样,所以才会这么好吃!”
袁志一时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脑子进了水,怎么想不开跟这种蠢货结婚?
虽说他当初是看上裴茜继承了家里大部分财产,在镇上条件算很好,但这未免太蠢。
他简直懒得跟裴茜解释,无语道:“罂粟壳会让人上瘾,忍不住一吃再吃,但不会把味道普通的菜变好吃。”
裴茜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榔头敲中:“这真的是那小蹄子的手艺?她真做这么好吃?”
不应该啊,凭什么啊。
裴茜只觉得这件事无比不可思议:“凭什么裴珠的女儿有这种本事?裴珠自己就是个小小年纪勾引男人的贱货,她生下来的也应该是贱货、婊子才对!”
她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裴珠,袁志听了更加来气,一脚踹在她身旁椅子上:“你还敢提裴珠!”
“要不是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非得跟裴珠过不去,亲戚弄得像仇家,现在裴宴就是我们a区的,半个屁股坐上总经理位置的就不是那个姓张的,而是我袁志了!”
裴茜被他吓了一大跳,瑟瑟发抖委屈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之前我跟你说我怎么从裴珠那抢遗产,你不是还夸我聪明,跟我一起骂她?”
“那是我不知道她女儿有这本事!”
袁志只觉得被这婆娘坏了大事,甚至怀疑是不是裴茜不喜裴珠,所以故意瞒着他裴宴的本事。
不过想想裴茜现在的震惊样子,她还没这么会演。
无论如何,他们家现在已经得罪死了裴宴,不可能再修复关系。
现在裴宴跟张全就是他袁志的挡路石,有他们在,他不仅不可能升职,张全一上位,指不定就把他给开除了。
人到中年被开除,还有什么出路?
袁志越想越恨,眼中狠厉的光闪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翻身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的一幕。
小弟袁成本来坚持在论坛抹黑裴宴,但后来有些神经兮兮的大学生说什么要“查ip”,把袁成吓了个半死,再不敢在论坛发言,只敢偶尔在微博上不指名道姓地辱骂裴宴两句。
就是那时候,他看到一个二十几万粉的打假博主发了几条微博批判裴宴的小吃摊,说她肯定不卫生、不好吃。
那博主的粉丝出口成脏,战斗力极强,哪怕有几个知道小吃摊情况的反驳,也被他们骂得删评。
袁成觉得找到知己,兴冲冲地给大哥分享。
袁成作为熙来街的副经理,心里清楚他们的小吃摊说是摊位,其实一切都对标店面,证照齐全,比外头一般餐馆都要卫生,只觉得这打假博主一套又一套,还挺会颠倒黑白。
但此刻,这件事给了他莫大灵感。
这年头对食品行业打击最大的是什么?
不卫生、不安全!
那些全国连锁店,一旦被爆出食品安全问题,都会受到巨大打击,更别提裴宴一个小小的小吃摊了。
“可是,”裴茜不明白,“她的摊位看着还挺卫生啊?上次你们每月抽检也没问题。”
袁志冷笑:“我当然知道她没问题,但只要做点手脚,没问题也能变成有问题。这两天,咱们先想办法打听下她在哪买原材料。”
裴茜亲自鬼鬼祟祟跟了裴宴几天,打听到的事把她气得半死:“我说当初肉进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被举报,居然也跟那臭丫头有关!”这黄毛丫头简直是专门克她的。
她顿了顿:“那丫头在农贸市场很受欢迎,几十双眼睛盯着,不好买通卖菜的。”
袁志:“本来就没打算在农贸市场做手脚。”
他掏出一塑料袋东西:“你看看这个。”
裴茜是开店的,一眼看出这是草果,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袁志神秘兮兮让她再仔细看,裴茜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发现端倪:“这是发霉的白毛?”
“没错,”袁志说,“专门买来的坏的,把明显的霉斑都剃掉了,还加了点巴豆进去。”
渝州小面和牛骨浓汤都要用到草果,裴茜这两天暗中观察,果然裴宴隔两天都要买两袋草果,一袋完整一袋提前敲碎。完整的草果不好做手脚,但敲碎的里面加点白毛,再加点颜色差不多的巴豆碎,不刻意去看,压根看不出来。
做过手脚的草果加进菜里,客人一吃,保准拉肚子。
每天买裴宴东西的那么多,通通拉肚子,肯定会怀疑是裴宴用的材料不干净。
事情已经发生,无论裴宴怎么狡辩,都不会有人相信。
裴茜:“可是,不通过卖菜的,怎么让她买下坏的草果?”
袁志冷冷一笑:“我有我的办法。”
听他这么说,裴茜倒也放心,总归袁志比她聪明。可她总觉得裴宴这丫头难弄得很,这真的能一下把她搞死?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袁志想到自己花两天做出来的计划,就得意洋洋:“我已经联系之前小成发现的打假博主,告诉他裴宴的小吃摊不卫生,让他来打假。”
“这种打假博主,向来是越夸张、越有爆点越好。我想到你前两天说的罂粟壳,暗示他可以往这个方向做文章,他果然很感兴趣。”
“我加在草果里的东西不少,肠胃不好的当场就会有反应。打假博主准备当场报警把裴宴抓走,她材料不卫生,至少也得做个笔录,被教育一通。”
“那个打假博主特别会颠倒黑白,假的都能说成真的,更何况到时候裴宴确实会进局子一趟。等他带一波节奏,食品卫生问题变成长期放罂粟壳导致食物中毒,摊主被抓进局子。裴宴再无翻身之地不说,张全手底下出这么大事,他肯定要被开除。”
“只可惜一般人搞不来罂粟壳,否则我肯定加真家伙。”
裴茜听得眼睛瞪大,不敢相信有这么毒的办法。
袁志看她呆滞模样,嗤笑:“怎么,不舍得?现在想起她是你外甥女,可怜她了?”
裴茜回神:“怎么可能,我是想说你这办法太好了!”
可怜裴宴?怎么可能!
裴茜从小嫉妒裴珠,同是捡来的孩子,裴珠长得漂亮,读书又好,从小就比她更讨人喜欢。
后来读高中时,裴珠被男人骗,裴茜那个高兴啊,她迫不及待往全世界传播裴珠勾引男人活该被抛弃,肚子里还有了杂种,等两老东西死后更是开开心心抢了遗产,过自己的好日子。
裴珠的女儿有出息,她嫉妒得要命。
她恨不得让裴宴真的进大牢,让裴珠哭瞎眼,那才好呢!
城北农贸市场不同于一些下午五六点就早早关门的小菜市场,夜里七八点依旧灯火通明。
裴宴将电动三轮停在停车场,给看门的大爷送了个专门留下来,还热乎着的麻酱烧饼,麻烦他帮忙看下东西。
大爷接过烧饼,美滋滋啃了一口:“你放心去,我保准半只苍蝇都碰不到你的东西。”
裴宴笑着“哎”了一声,转头往农贸市场里去。
一进去,不少菜贩子热情地叫她:“小裴来了!”
“小裴,我这青菜刚送来的,你看看,今天要不就买我家的?”
裴宴每天这个点来买原材料,菜贩子们都认识她。
她并非每天固定在某几个摊子买,偶尔会有变动。而被她光顾的摊子,在市场打烊前保准能卖个精光。
裴宴看着备忘录里的单子,她在农贸市场买的主要是肉和蔬菜这些生鲜,以及要现场检验的香料。
辣椒家里有剩,还缺茴香、八角和草果。
裴宴跑了两趟,先把生鲜运到三轮后箱,再回来拿香料。
寒风吹得她微微自然卷的黑发漂浮。
裴宴拿起皮筋把头发扎成个低丸子,没注意到,有个人在暗处盯着她。
黄兴是个标准小混混。
小时候偷鸡摸狗,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跟在一些社会大哥后面收收保护费,做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生意”。
因为保护费和“小生意”的大头都被大哥们把持着,黄兴为了生计,也会接一点私活。
从帮忙医闹,到替人把仇家套麻袋打一顿,因为底线低,做事麻利,还颇有点名气。
黄兴虽然只会打打群架,没什么本事,但因为常常开张,十分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四舍五入,就是警匪片里那种接单取人项上人头的杀手。
最近,他接了个蛮有意思的单。
对方是通过在常青镇一些犄角旮旯收保护费的大哥联系上的他,要求他盯着一个20岁的年轻女人,等她去浔阳城北市场买香料出来,将她手里一种叫“草果”的香料换了。
至于怎么换,对方没说,只说务必不能打草惊蛇,为此还多给了他不少备用草果,让他估摸着年轻女人原本买的量,尽量弄得一模一样。
黄兴数着手里两千块定金,做成了还有两千块。
给这么多,恐怕他手里这袋是加了什么猛料,这年轻女人大约跟雇主有仇。
那他就没什么顾忌了。
黄兴提着加了料的,跟年轻女人手里同样用农贸市场塑料袋装着的草果,悄悄跟上去。
夜黑,风高,影影绰绰。
他手里提着上回套人麻袋时多余的麻袋,决定把年轻女人头蒙住,做点猥亵的动作。
她慌张之下,肯定不会想到黄兴的目的其实是换她的香料。
至于年轻女人会不会报警?
这女人虽然长得比寻常南方姑娘高挑,但纤细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胆子一定小。怕被报复,怕被说闲话,不大可能报警。
哪怕她真的胆子大,从农贸市场到停车场要经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没监控。
黄兴准备在这下手,趁着她害怕发蒙的时候从树丛里钻出去,把麻袋处理了。
真倒霉被查到,情节轻微,顶多拘留几天,不碍事。
黄兴一手提着麻袋,轻手轻脚地接近裴宴。
她慢悠悠地走在路中间,一边玩手机一边往前走,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得很长。
“嗒,嗒,嗒。”不紧不慢。
黄兴脸上扬起一个笑,心中暗笑这年轻女人的不警惕,扬起麻袋,同时一把拉住年轻女人的手!
下一秒,年轻女人猛地回头,眼中没有半点惊惶。
裴宴走到一半就察觉不对。
她是深宫里成长起来的,人言微轻之时,什么人都能要她命。
尤其是建昭七年时,皇后朱氏一族败落,朱皇后被废,建昭帝清理朱家多年来安插在宫中的人,后宫乱成一团的时候。
那段时间宫里不知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趁机排除异己,裴宴每天醒来都得摸摸脑袋,确定它还好好待在脖子上才放心。
那之后她风声鹤唳许久,哪怕过了十几年,也比常人对恶意要敏感些许。
黄兴不是练家子,哪怕放低脚步,夜深人静,依旧被裴宴捕捉到了。
脚步声带着恶意。
什么人在跟着她?随机杀人犯?
不像。
沾过血的人不会这么随意,况且最近新闻没播报什么流窜通缉犯。
强盗?小偷?**犯?人贩子?
裴宴估摸了一下从这跑出去喊救命的可能性,得出结论,她体质一般,耐力爆发力不足,大概率跑不过后面的人,一跑起来对方指不定激动之下做什么事。
她打开手机,发了条报警短信,随后开前置摄像头,隐晦地观察后面的人。
一头黄毛,不算强壮,甚至不比她高多少,没有杀气。左手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右手是个麻袋,没有手持利器。
看上去危险性不大。
裴宴却没有放松警惕,她决定装作不知,按一定步速走到有人的地方喊救命,然后等警察来。
伟大光明的21世纪,有事交给警察叔叔,小老百姓不跟歹徒硬拼。
然而,事与愿违。
眼看马上要走出小路,后面的人步伐猛然加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
周围的声音消失。
裴宴心跳得飞快,却异常冷静。她判断出难以逃跑,瞬间决定先发制人,把手中袋子往他眼前一丢,趁着黄兴愣神一秒,右手抓住他的脑袋,往旁边墙上狠狠一砸!
练拳,练字,天天颠锅,厨子的手劲可不小。黄兴被砸得眼前发黑,双手脱力,麻袋和塑料袋掉到一边,裴宴成功抽出左手。
裴宴趁势在他身跟安检员一样拍了一圈,没摸到刀或者更离谱的东西。
但她生怕黄兴还藏了什么秘密武器,她想把人打晕,但又生怕力气控制不当造成防卫过当,可不打晕他缓过神就能再追上来。眼看他迷迷糊糊回神骂了句脏话,裴宴心中一紧,下意识从旁边地上捡起一块玻璃碎片——
那一刻,裴宴脑子里是她穿回来前那次救驾。
刺客扮成宫女,袖口的冷锋晃了她的眼。她似乎什么也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建昭帝若驾崩了,那皇长子便可大摇大摆入宫。皇长子一个蠢货傀儡,他若登基,大庸就完了。
太后皇帝百姓姬凭阑。
都要完蛋。
她的脑中混沌,眼前光斑绚烂。再回神时,只听见周围宫人的惊叫抽气。她发觉自己跪在地上,四品女官服上是暗红痕迹。刺客躺在地上,眼睛惊讶万分地瞪大,嘴中“赫赫”地冒血泡,脖子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抓着块割开口子的碎瓷片,刺客的血顺着瓷片,留到她被割破的手心。
周围的惊呼声越来越大,还夹杂了小声啜泣。
裴宴不耐地皱眉,好歹是御前的人,死了个刺客罢了,怎的这么不经事。
过了几秒,她才发觉他们闹腾的原因。
那把用来暗杀皇帝的刀,在她的腹部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她这才猛然想起,她方才扑上去时被刺客刺中,刺客拔出刀往昏迷的皇帝冲去。情急之下她摔碎茶碗,拿起一块碎片,再次扑了上去。
瓷片落在地上。
“叮!”
裴宴陷入回忆,浑身杀气,但还留有一丝清醒,在碎玻璃接触到黄兴脖子前及时收手。
她眯着眼打量黄兴,对方被她吓到浑身僵硬,似乎只是个普通小混混。裴宴冷静地放下手,以防万一,依旧没有放开碎玻璃。
黄兴双眼惊惶瞪大,映照着面前面容姣好,却浑身杀气的年轻女人。
某一刻,他几乎以为,她要用那块碎玻璃隔开他的喉咙。
黄兴被裴宴拎着领口,吓得腿脚发软,浑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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