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洋洋洒洒的话,屋内众人,脸色各异。
李惠生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三分怜悯三分不屑,还有三分嫌恶。
杜绵绵被即将胜利的快感冲昏头脑,自然没有去看他们,理所当然地,也就错过了君倩的神色。
她没发现,随着浮光彩锦几个字一出口,君倩脸上的快意如潮水般褪去,反而换成怔忪、疑惑、不解、不敢置信。
是啊,一匹布,并不够一个成年女子裁一身衣裳,寻常主母,哪有买一匹布的。
可若是,那布是买给八岁的小姑娘裁衣呢?
若是寻常人,只怕不会作此猜想。
盖因买一匹三百两的布匹给无须赴宴待客的八岁的小姑娘,实在太过奢靡,便是再怎么富贵的人都得思量一二。
可偏偏,就有人不必瞻前顾后,毫不犹豫地为一个八岁女孩挥金如土……
那头,杜绵绵还在往后翻着账本,越翻,嘴角越是高高扬起。
“哈!瞧瞧,四百两的烟松墨、一百两的玉轴云纸,还是每月都要买上三四次,实在太猖狂了!”
杜绵绵一掌拍在账本上,双眸火热地看着君倩,“我杜家最贵的云香纸十两银子就能买三百张,够一个书生写上一个月。
沈青鸾做的这账简直滑稽得连十岁小儿都能看出问题。她好大的胆子,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做假账私吞侯府的银子!”
杜绵绵上前去扯君倩的手臂,“快,拿着这账随我去大爷面前,我定要沈青鸾身败名裂!”
“姨母稍安勿躁。”君倩脸色不太好看,欲言又止地拦住她,“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罢。”
“能有什么误会!”
杜绵绵双眸瞪出凶光,“你自己来看,还有什么上品血燕、南山冰玉,花费更是上百两,若按这账本上的数,侯府每月合该入不敷出,那沈青鸾可有跟大爷提过?
定然是没有的吧!那是因为她压根就不知如何做账,以致错漏百出,这是赤裸裸的罪证!大爷一看就知道她做的丑事!”
君倩沿着她鲜红的指甲往那些黑色的字迹上看去。
往事历历在目。
杜绵绵说这些是假账,可只有在这镇远侯府长大的君倩知道,这些花费并非弄虚作假。
她想起她八岁生辰,眼红陈芳那身衣裳,一个人躲在假山后抹眼泪不肯出去见客。
彼时父亲和老太太只说她骄矜虚荣上不得台面,是一只温暖的手拂去她的眼泪,说:
“女子爱美是天性,倩儿率直纯真,自然不会掩饰心中所想,却也不肯让长辈为难,这才一个人躲在这里伤怀。
原是我的错,作为母亲,本该将最好的东西给倩儿才是。”
那声音开朗和泰,仿佛拨开她头顶的一片青天。
或许是时间太久,久到让她忘记当时汹涌的感激。
直至此刻,记忆如潮水排山倒海般涌来。
还有那南山冰玉,只是远哥儿夜间梦魇不能安眠,沈青鸾翻阅古籍,费尽心思找到南山冰玉让弟弟安睡。
她错了。
这账本压根不是她以为的沈青鸾的罪状,反而是沈青鸾对君家点滴心血与爱护的记录。
曾经有人这样深沉而不求回报地爱过她……
“姨母。”
君倩艰难地开口,“此事……”
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圈,她终是没有尽数说出,只委婉道:
“或许母亲……沈青鸾是有什么苦衷,不如等她回府之后查清楚再说。”
杜绵绵眸光一顿,冷冰冰地扫视着她,片刻后才冷漠道:“呵,果真是生娘没有养娘亲。
倩姐儿大了,知道孝顺、维护母亲,若是我那早死的姐姐知道女儿如今这般懂事,该有多欣慰。”
君倩脸色蓦地变白了。
以往总是她拿着亡母在君鸿白面前卖乖,只知一提起母亲父亲便会无有不从。
如今轮到她自己,见得姨母拿捏着母亲逼她退让,她才知其中的为难之处。
维护养母,忘记生恩,这个帽子扣下来,日后她再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
片刻后,君倩缓缓退开身子,“姨母误会了,我并非是要维护夫人,只是方才我也看了账本,姨母说的这几点的确可疑,却也只是姨母的一面之词,并无确切的证据。
父亲就算生气,想必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姨母不如趁这些时日查个清楚,才好让一切尘埃落定。”
杜绵绵吊着眼上下打量着她。
本以为君倩对她俯首帖耳,随意两句就能哄住,今日才知她跟自己并非全然一条心。
既然如此,自己也该另作打算了。
“好。”杜绵绵冷声开口。
君倩浑身一松,忙道:“姨母明白就好,当务之急不是问罪沈青鸾,而是将这中馈管好,若不然岂不是让父亲以为我无能?”
她凑到杜绵绵身边,眼带希冀,“如今这月,账上差几百两银子,不如姨母……”
这番作态更让杜绵绵眼底闪过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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